临江照衣
情生忧怖,爱生离愁。
 

《【狄尉】非情·十三》

时春,万木峥嵘,百花齐放,一扫冬日的连绵冷雪,将切实的璀璨带进了洛阳。

天街两道的樱桃开了满头,翠叶白花,似锦繁华,一路过天津桥,长到了上将军府前。

今日是金吾卫上将军尉迟真金与成安公主大婚之日,天后亲自赐婚,百官竞相携礼登门道贺,带来的礼物没一会就堆满了室内厅堂,忙得仆从们焦头烂额,生怕怠慢了哪位王孙贵族。

唯有尉迟真金倒是清闲,以身体不适为由,独自呆在后院,一应事务全都扔给了礼部的人。

尉迟真金早先辞官,天后准是准了,却仍让他留有公侯待遇,挂着将军的闲职,说是不能让成安受委屈,尉迟真金只能谢天后恩典。

此乃皇家婚宴,出嫁的是皇族公主,天后还特意叮嘱了一定要办得风风光光,礼部半点也不敢怠慢。

如此折腾了数日,洞房当夜,尉迟真金终于露了面,与宾客推杯换盏,来者不拒,直到喝得酩酊大醉,才被人抬回了房里。

他在醉意之中轻轻哼着一首曲子,反反复复,不曾停息。成安公主替他换了衣服,将他扶到床上,尉迟真金倒头就睡,连公主长什么样子都未曾看到。

 

次日清晨,成安公主醒来就看到尉迟真金正装肃容,单膝跪在她面前,请罪道:“臣昨夜不知节制,荒唐醉酒,怠慢了公主,还劳烦公主屈尊侍奉,罪该万死。”

成安公主默默地看着他,只说:“卿请起身,如果妻子侍奉丈夫,丈夫就罪该万死,那我大唐律法也未免太过不近人情。”

尉迟真金垂下头,哑声道:“谢公主开恩。”

成安公主闭了闭眼,转头不再看他,只向窗外看去,外面春意正浓,枝头掠过两只雀鸟,交颈缠绵,恩爱非凡,轻吟着飞向广袤蓝天。

她喃喃地说:“你看它们多自在啊,是不是?”

尉迟真金闻言望去,片刻后,低声回道:“是啊。”

 

三个月后,薄千张辞官回乡,临行前来看了尉迟真金。尉迟真金年初大病了一场,一病连早年的旧疾全都引了出来,这会缠绵病榻,已是无法起身。但见到旧下属还是高兴,强作精神招待他进屋。

薄千张眼眶发红,要尉迟真金务必保重身体,尉迟真金一笑而过。后来他们聊了些以前的事,聊到一半,尉迟真金犯了困,薄千张便起身告辞,告辞前还是没忍住,对尉迟真金说:“大人可知,狄大人去往汴州第二个月,就音讯全无了?”

尉迟真金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,眉梢微挑,“哦?”

薄千张叹了口气,“狄大人曾拜托我为尉迟大人新婚备礼,偶有书信往来。可后来一天,狄大人那边就突然断了联系,我暗中查过一阵子,却什么都没查到……”

尉迟真金听他说完,淡淡笑道:“他一向喜欢装神弄鬼,行踪不定,没什么大不了的。不用管他,兴许是忙于公务耽搁了。”

薄千张看他不在意,也不好继续说下去。于是行礼告别。

薄千张走后,尉迟真金孤坐院中良久,终还是忍不住叫人拿了笔墨来,往长安写了封信。

 

临近年底,酷寒骤降。

这年尉迟真金不问世事,抱病在家,甚至鲜少出门,只日日望着院中那一株桃树,看它抽枝发芽,又看它落花结果,不知道在想些什么。

成安公主有时还会进宫去,带些上品良药来帮他调理身体,他恭敬谢过,一应吃下,对自己的身体倒是从不怠慢。

公主看不透他,也看不懂,索性也不看了。他们冠以夫妻之名,实际却行以君臣之礼,尉迟真金从无一步逾越。成安公主自幼生在皇家,对自己的命运太过清楚,也不曾奢求。尉迟真金要这样,她也不恼,于是两人相敬如宾,举案齐眉,竟也就这么过着了。

直到有一日,两人正在院中喝茶,忽然听到宫中传来阵阵钟鸣。

尉迟真金神色一怔,听了一会,听出了这钟声代表什么,表情逐渐哀切。

成安公主也低下头,慢慢地哭泣了起来。

 

弘道元年冬,帝崩殂于贞观殿。

百官服丧,群臣哀悼。恸哭声响彻九天,传遍了整个大唐。

 

那天后,尉迟真金便染了风寒,一病不起,浑浑噩噩的躺在床上。他体内的寒蚕毒又开始作祟,日日夜夜折磨着他,以至于他大半时间都神智全无,根本不知道身边发生了什么,全靠人喂着汤药续命。

王溥本来月前要走,但因国丧而留下来守孝,成安公主知道他曾为先帝解毒,便登门拜访,请他为尉迟真金诊治。

王溥一听是这事情,叹了口气,摇头道:“公主不知,老夫并不能真正解开寒蚕毒,只是以其他药物压制毒性。如果尉迟大人再次毒发,只可能是他心有郁结,引起气血不畅,从而导致毒血攻心。身体上的病老夫治得了,可心里面的病,老夫就无能为力了。”

言尽于此,成安公主只好作罢。

 

又过了一月,冷清许久的将军府上忽然有人登门拜访,竟是琅琊王李宵。

尉迟真金还在病中,无法见客,成安公主便代为相迎。

琅琊王虽看似从容,眼中却难掩焦灼,开口便问:“将军身体可好?”

成安公主恭敬回道:“夫君久卧病榻,不能起身,还请王爷见谅。”

琅琊王眼里的焦虑更浓,沉声道:“成安,你我有血缘之亲,在你面前我不愿有所隐瞒。此事事关重大,若非别无他法,我也不会来这里。我知道你不想牵扯进来,也不想尉迟将军牵扯进来。但倾巢之下,焉有完卵?”

成安公主低着头,没有说话。

琅琊王仰天长叹一声,继续悲愤道:“月前狄仁杰携九鼎神珠回京,可先帝早已驾崩!如今新帝根基不稳,太后意欲临朝称制,狄仁杰带头持亢龙锏反对,惹得太后勃然大怒,竟以逆反罪名将他打入了大牢!成安,你可知这是什么预兆?”

成安公主脸色一白,紧紧攥着衣袖咬住了下唇。

琅琊王看出她的动摇,立刻上前厉声道:“那女人是想要将我李家宗室赶尽杀绝的啊!所有和狄仁杰有关的人、替他说过话的人,为李氏效命的人,要么被杀,要么被流放,要么在狱中生不如死,除了将军府外,朝廷上上下下,不分是非忠奸,无一幸免!你认为她会放过你吗?会放过和狄仁杰关系甚笃的尉迟将军吗?当年她怎么对付上官仪的,对付弘儿的,你难道忘了吗?”

“够了!”

成安公主流着泪尖叫,脸上再也无法维系冷静。

琅琊王闭上了嘴,神情怜悯地看着她。

成安公主转过身去,擦去眼泪,说:“王爷请回吧。”

琅琊王眼里的怜悯消失,变成了宛若实质的怒火。但他到底还顾及颜面,没有再逼迫下去,只冷哼一声,拂袖离去。

 

琅琊王离开后,成安公主在屋中无声的哭了许久。

而后等到情绪平复,才擦去满脸泪痕,起身去看尉迟真金。

隆冬萧瑟,院里一片颓唐。成安公主推门进去的时候,意料之外的看到那人竟坐在窗前,神情平静,眼神悠远,背脊挺得笔直。

她走上前柔声道:“你什么时候醒来的?”

尉迟真金收回目光看向她,说:“很早之前了。”

成安公主双眼红肿,半晌没有说话。

尉迟真金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的眼睑,问:“疼吗?”

公主怔了怔,眼中的泪瞬间涌出,她哽咽着垂下头,慢慢俯倒在尉迟真金膝头,直至大声痛哭。

尉迟真金的手悬在半空,过了一会,才轻柔地搭在公主的肩上,温柔地安抚着。

公主不知哭了多久,仿佛要哭干这辈子的眼泪,要连着尉迟真金的份一起哭完似的。尉迟真金就静静地陪着她,什么也没说。

 

第二日,尉迟真金久违的穿上了官袍。一身紫衫黑氅,蹀躞玉带,气质清贵。虽因病痛折磨而形容消瘦,眉目间却仍见往昔威风凛凛,分毫不减。

成安公主帮他穿好衣服,带好官帽,系好披风,然后退后一步,问他:“值得吗?”

尉迟真金低低地笑了。

“公主应当知道,尉迟一氏,两代英烈,曾在高祖面前宣誓誓死效忠。我若不去,岂非不忠?”又说:“祖父走前,亦对我叮嘱,要做忠烈之臣,不可苟且。我若不去,岂非不孝?”

他顿了顿,最后说:“狄仁杰是我生死之交,我曾答应过他,我在一天,定保他性命无忧。我若不去,岂非不义?”

他目光灼灼地凝视着成安公主,忽而单膝跪地,道:“若是如此不忠不孝不义之人,何以有颜面存活于世,何以承蒙公主厚爱?”

成安公主神色动容,温柔地扶起他,道:“君乃无双国士,当世英杰,能与君结此良缘,不胜荣幸。”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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成安公主是杜撰的,原历史里是武后孙辈。

这篇结局是通天帝国,最后是什么样的大家都知道(。

还有两章完结。


 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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