临江照衣
情生忧怖,爱生离愁。
 

《【狄尉】非情·六》

一过数月,盛夏忽至,酷暑难捱,整个洛阳城都心浮气躁了起来。

早间朝会,殿里热得惊人,廊下放着的降暑冰块很快就融成一滩,即使换得勤快,也挡不住阵阵热浪。

这天狄仁杰为了两个被查出通敌叛国的将领求情,当堂顶撞天后,不顾天威,持亢龙锏跪在殿中,斩钉截铁地说此案必有隐情。

天后勃然大怒,当着满朝文武,怒斥狄仁杰不知好歹,竟为叛国罪人求情。

话已至此,狄仁杰却固执非常,不肯退让一步。

百官噤若寒蝉,最后还是尉迟真金上前跪地,求天后息怒,又说此前自己也曾被人诬告,狄仁杰所言虽不可尽信,但两名嫌犯已经被捕,不妨宽恕十日,让狄仁杰彻查此事,若他所言不虚,自是好事,若罪证属实,即刻问斩也不迟。

如此劝说一番,才让天后平息怒火,拂袖允准。

出了殿门,狄仁杰向尉迟真金道谢。尉迟真金却横眉冷目,对他骂道:“我看你是疯了。”

狄仁杰苦笑一声。尉迟真金见不得他这般模样,心中一软,到嘴的斥责就讲不出来了。

他们都很清楚,这事情或许是对的,但要狄仁杰来说,无论怎么讲,天后都不会同意的。所以他才选择了最直接的顶撞方式,好让尉迟真金有机会从中周旋。

“今天多谢大人了。”

尉迟真金神色复杂,低声叹道:“你要再多来几次,我怕就算是我的话,天后也不会听了。”

狄仁杰淡淡一笑:“到那时候自有别的办法可行。”他说得轻巧,尉迟真金却洞若观火,只缄默不语。

 

出了宫门,狄仁杰策马回大理寺,尉迟真金去巡视皇城守备。午膳刚过,有女官来宣尉迟真金进宫,竟是天后突然召见。

尉迟真金心中一凛,连忙整顿衣冠,跟着女官入了宫。

天后没有在殿中觐见,而是挑了处别苑,别苑里的莲池已开满夏荷,一眼望去,碧波万顷,点缀着粉白荷瓣,美不胜收。

尉迟真金走进亭中,对着那雍容华贵的背影躬身行礼:“微臣参见天后。”

天后正靠在阑干边上喂鱼,只轻轻“嗯”了一声,看不出喜怒。

尉迟真金恭敬垂首候命,站了有一会,天后喂完手上的吃食,拍拍掌心,这才回头看向他。

“尉迟真金,你在寡人身边多少年了?”

尉迟真金道:“回天后,快二十年了。”

天后点点头,走到亭中落座,坐下的瞬间,脸色陡然变冷。

“你既然跟了寡人这么多年,就该知道寡人最恨被人戏弄。”

尉迟真金顿时紧张道:“微臣惶恐……”

天后冷笑一声:“惶恐?今天你和狄仁杰在殿上一唱一和给寡人难堪的时候,寡人怎么没见你惶恐?”

尉迟真金脸色一白,立刻俯首跪倒,“请天后息怒!”

“哦,那寡人问你,寡人何怒之有?”

“臣不该隐瞒天后。”

“你瞒了什么?”

“狄大人先前曾与臣交流过案件详情,皆认为朝中有奸细作祟,但苦于没有证据,不敢妄加断罪。是故隐瞒此事,未曾向天后禀报。”

天后听到这里,神色稍缓,淡淡道:“罢了,寡人也并非要怪罪你。”

尉迟真金捏紧掌心的汗,恭敬回道:“谢天后。”

“你起来吧,别跪着了。”

尉迟真金叩首谢恩。

等人重新立定,天后看着亭外荷塘,漫不经心道:“狄卿最近怎样?”

尉迟真金低着头,谨慎回道:“狄大人朝乾夕惕,恪尽职守,并未有任何逾越行径。”

“寡人记得他先前因为你那案子重伤失忆,现在也没想起来什么吗?”

“好像只有些零星片段,大多不记得了。”

天后嗤笑一声:“倒是个好借口。他失忆之后行事愈发放肆,根本不把寡人放在眼里。胆子肥了,顾忌少了,连为臣之道都忘了。”

尉迟真金听得冷汗涔涔,不敢答话。

天后本身也没想着他敢答,捏了块点心揉碎,靠在阑干上继续喂鱼,边喂边说:“当年他才入京的时候也是这般不知好歹,好不容易有所收敛了,这下又变回了那惹人厌烦的样子,真是可气。尉迟真金,你说是不是?”

尉迟真金盯着地面,回道:“天后言重了。”

天后斜睨了他一眼,笑道:“怎么,他都忘记你们的情分了,你还想着替他说话?”

尉迟真金抿唇不语。

天后轻哼了一声,“也罢。”说着擦干净手,起身道:“寡人并非不明事理的人,你跟狄仁杰关系甚笃,寡人这么多年从不指摘,便是知道你与他皆重情重义,不愿让你们难做。想必你也很清楚。”

尉迟真金单膝跪地,恭敬道:“臣明白。”

“你明白就好。这次事情寡人念你们事出有因,便不予计较。但你给寡人记住了——”天后居高临下的看着尉迟真金,淡淡说道:“别忘了你是谁一手提拔上来的,别忘了你现在的位子,是谁给你的。”

尉迟真金俯首道:“微臣铭记于心。”

天后走后,别苑里终于吹起了凉风,风拂过尉迟真金汗湿的衣衫,竟在盛夏中吹的人一身寒意。

尉迟真金立在亭中,望着满池游鱼,静静地站了很久。

 

十日后,狄仁杰进宫面圣,久卧病榻的皇上难得精神了些,听闻此事,便同天后一起见了他。

那天狄仁杰在乾元殿待了半日才出来,当天下午,两名将军被押往御史台受审,证据确凿,叛国罪定,即日问斩。

之后过了几天,天后道洛阳酷热,决定与皇上前往骊山避暑,要选部分四品以上官员随驾同行,狄仁杰的名字赫然在列。

狄仁杰身为大理寺卿,事务繁忙,本不该离开京城,但皇命当前,陛下念他年前查案有功,非要奖赏,给他批了足足一个月的假期,叫他随行。狄仁杰无法,只能领旨谢恩。

又过了一日,御驾便浩浩荡荡的出了洛阳,百官送行,一路往骊山方向去。

 

临近夜里,骊山行宫早早的做好了恭迎圣驾的准备,二圣下榻飞霜殿,在行宫殿前湖畔设宴。因随行多是王公贵族,不得怠慢,负责卫戍行宫的尉迟真金便格外忙碌。

天上很快挂起了皎洁明月,湖畔垂柳依依。晚间群臣落座,只见湖心亭台上流风回雪,粉衫红袖,云鬓花容摇曳生姿,一片歌舞升平,醉绝人间。

尉迟真金忙到后半夜才得了空闲,换了身靛青官袍坐到席中。他旁边就是狄仁杰,人已经喝了不少酒,桌前的吃食却没怎么动。

狄仁杰本专心致志的赏乐,忽见他来了,眼神就移了过来,往尉迟真金身上一停,就没再挪开。

“大人辛苦了。”

他笑盈盈地搭话,尉迟真金斜睨了他一眼,说:“狄大人别喝得太多了,小心误事。”

“此间能有何事?再说了,将军在这里,狄某放心。”

尉迟真金哼了一声,只端了自己的酒开始喝。

狄仁杰眨了眨眼,这才看出了尉迟真金似乎心情不佳,脸上的表情都比往日冷淡了些,酒霎时醒了大半。他支起额头侧过脸悄然打量,一会看看尉迟真金的脸,一会又去看他握在手里的酒。视线没怎么收敛,不一会尉迟真金就被他看的烦了,瞪眼过来,恼道:“狄大人有事?”

狄仁杰点点头,说:“有。”

尉迟真金一愣,放下酒杯问:“何事?”

“大人心情不佳?”

尉迟真金被他直白的询问噎了一下,半晌,回道:“与你无关。”

狄仁杰也不恼,端了酒壶坐到了尉迟真金一旁,给他斟酒。

“下官斗胆猜测,大人可是被天后训斥了?”

尉迟真金抿着唇不语,等狄仁杰倒完酒,端起来就喝。

狄仁杰又问:“可是因为我?”

尉迟真金依旧不答。

狄仁杰叹了口气,按下了尉迟真金端酒的手。

“大人,下官一向神憎鬼厌,也已习惯了被这般对待……”

“闭嘴。”

狄仁杰愣住。尉迟真金神色冷峻,瞪着他的一双眼已微微泛红。

“本座想说什么,想做什么,何时需要狄大人过问了?再者,本座不过是看到什么说什么,如实禀报罢了,何谈为你说话?”

狄仁杰静默良久,才莞尔一笑,道:“大人教训的是。”语毕,端起酒杯敬上,“下官敬大人一杯。”

尉迟真金冷哼一声,一饮而尽。

 

宴庆过半,场中笙歌曼舞不见停息。就在这时,忽然有人惊叫一声,指着一方大喊:“那边怎么有火光?!”

乐声顿停,群臣皆是一惊,纷纷起身望向远处。只见夜幕之下,飞霜殿一角竟有浓烟盘旋而上,卷着呛人焦臭扑面而来,赫然是场倾天大火。

“怎么回事?!”

“是殿里着火了!”

尉迟真金霍然起身,三两步奔到了二圣面前喊道:“护驾!”又对一旁金吾卫吼道:“去看看怎么回事!”

领命的金吾卫飞快跑走,不一会,就回来禀报:“是后殿着火了!”

二圣闻言均是脸色难看,狄仁杰这时上前道:“天干物燥,骊山行宫久未使用,应是不小心触了明火所致。陛下可先行到偏殿休息。”

圣上点点头,看向天后:“媚娘?”

天后皱着眉,扶起疲惫的圣上,对尉迟真金命令道:“让人去灭火,移驾长生殿。”

尉迟真金领命护送二圣回殿,临行前看了眼狄仁杰,嘴唇微动。

狄仁杰读到了他的话,心中一暖,弯起了眉眼。

尉迟真金说的是:“千万小心。”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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还是说下吧,这篇背景是逆反案前,主线是狄尉,但也不单单只会写狄尉,后面还会写天后和尉迟,天后和狄,以及狄和沙陀等等之间人的关系。

人的感情欲求是很复杂的,人与人之间也绝非简单的爱或不爱,恨或不恨,感情同样也分很多种,有的人爱了就一定要得到,有些人则是选择远远地看着守护。人也不是只有得到爱情才可以活下去,也有理想,有必须要完成的执念,有各式各样的所欲所求。

狄尉两人同样聪明,同样胸怀大志,同样想要成就一个清明盛世,也正是这份志同道合他们才会成为对手,成为朋友,直至成为更亲密的关系。

他们之间有那么多身不由己,有些话并不是说了就好,有些感情也并非一定要对方知道。我想写的就是处在这样复杂的环境中,努力用自己的方式去保护对方的两人。

 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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