临江照衣
情生忧怖,爱生离愁。
 

《【狄尉】非情·三》

尉迟真金这一走,就是两个多月。回来的时候洛阳已经开春,狄仁杰屋外的桃树抽了芽,还没有开花,却已是满头葱绿。

狄仁杰听闻天后回朝的消息时正在桃树下修剪那长势惊人的枝桠,沙陀忠端着水盆高兴道:“老芋头应该也回来了,好久没见他了,还怪想念的。”

狄仁杰放下剪刀,将挽起的袖子整好,笑着调侃,“你是想他呢,还是想着他回来了,就不用整日被我拉着做事了?”

沙陀忠当即喊冤:“你这是什么话!”说着举了举手里的水盆,力证清白:“我这不是正陪你摆弄这树吗?”

“才酉时刚过,最近寺里又没有大事,你急什么?”

沙陀忠一听这话,顿时垮下了脸,碎碎念道:“水月还约我出去踏青呢……”

狄仁杰忍俊不禁,逗够了他,伸手接过水盆。

“行了,你去吧。我不打搅你和人家处对象了。”

沙陀忠听出了他话里的调侃,满面通红的摆摆手,一溜烟的跑了。

狄仁杰失笑摇头,独自端着水开始浇树。浇完又打量了一番院墙内抽枝的银杏,索性一道整理了。

 

这一整理,就整了足有半个时辰。狄仁杰忙上忙下,没叫人帮忙,弄到快结束的时候,忽听身后传来了脚步声。脚步声轻巧急促,没多久就停在了他的身后。

狄仁杰不用回头,就知道是谁来了。

“老狄!”

来人喊了一声,语气轻快,显然心情极佳。

狄仁杰回头看他,拱手笑道:“大人,好久不见。”

尉迟真金懒得跟他客套,抓着他的手就往屋里走,嘴上说道:“你身体怎么样了?恢复得如何?药有好好吃吗?”

狄仁杰听完他一连串问询,耐心答道:“外伤都好了,药停了有段时日了。沙陀看着,说已无大碍。”

尉迟真金走进屋里放开他,上下打量了一番,才笑道:“那就好。”

狄仁杰道:“大人一路奔波劳累,坐下说。我去泡茶。”语毕伸手做了个“请”的动作。

尉迟真金一向和狄仁杰不讲礼数惯了,看他这么客气,心里有了些不快,面上的笑容也跟着淡了几分。

他解了外氅佩刀,坐在案前,不一会,狄仁杰就斟茶敬上,坐在了另一侧,开口问他:“大人来此找狄某,可是有要事?”

尉迟真金撇撇嘴角,从怀里掏出了一枚玉佩,“啪”的放在了桌上。

“送你。”

玉佩是上好的白玉,雕刻成了莲花样式,色泽通透,纹路精致,足见珍贵。

狄仁杰面露难色,踟蹰道:“这……无缘无故,如此大礼,狄某怎能受之?”

尉迟真金瞪大眼睛看着他,像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。好一会才反应过来,想到面前的人如今是个什么情况,原本升腾的怒火顿时烟消云散。末了,他将玉佩推到狄仁杰面前,说:“你是我朋友,我想送你礼物就送你礼物,何须理由?以前你也没有这么跟我推拒过,就收下吧。”

狄仁杰本打定主意推辞到底,可一抬眼就撞进了尉迟真金微微泛红的眼中,到了嘴边的说辞就全都噎了回去。

“那就多谢大人了。”他伸手郑重地接过玉佩,在内心暗暗叹了口气。

尉迟真金看他收起礼物,脸上的笑容才重新出现。

“玉素有养人的功效,此玉原在泰山顶峰沐浴日月精华而生,成型时乃天凤姿态,完整的部分天后命人做了尊玉像,我看还剩下一块,就向天后求来雕了这枚玉佩。你常带着,消灾免难,祛邪避秽总是好的。”

狄仁杰握紧手中温玉,笑道:“下官自当日日带着,不辜负大人良苦用心。”

尉迟真金愣了一下,沉默良久,什么也没说。

 

屋里没有燃香,空气里就飘来了外面初春的草木芬芳,尉迟真金看了眼灭掉的香炉,以为狄仁杰不知道香料放在何处,就开口道:“那盒玉蕤香还没用完吧,放在柜左下三格。”

狄仁杰却道:“此香贵重,想来也是大人所赠?”

尉迟真金答道:“去年的事了。”说到一半,忽然直起身问:“难道你不喜欢?”

狄仁杰摇摇头,深深地看了眼尉迟真金,又说:“屋外的桃树下埋了坛酒,我前几日无意中发现,挖出来尝了一口,并非我惯用的酒方……”

“哦,那酒是我埋的,本来说差不多了再挖出来你我共饮……你居然擅自挖了?”尉迟真金颇有些埋怨地瞪了他一眼,却又在最后泄了气,叹道:“罢了,本来也是你爱喝的。”

狄仁杰凝视着他,说:“我整理屋子,还发现了许多不太熟悉的事物,想来也是大人常常拜访,所以落在了我这里。”

尉迟真金不明白他说这些做什么,却隐约察觉有些事已经变了,便迟疑道:“有时候是忘记了,你……你介意?”

“并没有。”狄仁杰笑了笑,转移了话题:“大人来时可有吃饭?”

尉迟真金摇摇头,“没有,你呢?”

“也没有,不如一起外出用膳?”

“去哪?”

“这……”狄仁杰左思右想,也想不到哪里好,只能苦恼道:“大人有常去的地方吗?”

尉迟真金罕见他如此姿态,不禁笑出了声。

“当然有,走。”

 

天还未黑,两人从大理寺后门出去,路上商贩走卒都未收摊,迎着暖暖春意颇为热闹。他们途径南市,街上的行人更多了,时不时还有欢笑奔走的孩童从身旁跑过,手里抓着不知从哪里采来的野花。

狄仁杰饶有兴味地瞧着道路两旁的商铺,笑道:“没想到大人常吃饭的地方会在这里。”

尉迟真金却说:“我确实不常来此。”

狄仁杰惊讶地看向他。

尉迟真金道:“只是你带我来过几次,吃着味道不错,就记下了。”

狄仁杰毫无印象,只好一笑而过。这时迎面奔来了一名年幼女童,跑得急了没有看到行人,一头就往狄仁杰怀里撞。

尉迟真金瞥见那孩子手里捧着金色的野花,脸色一变,迅速伸手将其拦住抱到一旁。

狄仁杰不明所以,看那孩子被尉迟真金吓到,眼瞅着就要哭了出来,连忙要伸手安抚。谁知尉迟真金一把抓住他的胳膊,瞪着他说:“你连对猫爪草过敏都忘了?”

狄仁杰定睛一看,那孩子怀里果然抱着一捧猫爪草。于是缓和神色,轻拍尉迟真金手臂,笑道:“知道了,我不碰她。”又对那孩子温声道:“我们不是坏人,别怕。”

女童瞅了瞅他,又瞅了瞅一旁凶神恶煞的尉迟真金,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,头也不回的跑走了。

狄仁杰瞥见尉迟真金沉下去的脸色,忍俊不禁,咳嗽了一声问:“我们到了吗?”

尉迟真金冷哼一声,带着他进了一道小巷。

 

巷子里果真有一家店铺,门前挂着“面”字,店面朴素,走到门口就闻到里面飘来阵阵面香。

尉迟真金撩起门帘邀他进来,说:“这家店主是并州人士,善做面。”

狄仁杰笑道:“闻着就知道了,快进去,我已经饿的不行了。”

尉迟真金看着狄仁杰率先进去,举止自然,言谈间仿若如故。心里却横亘了一根尖锐的刺。

 

面很快就端了上来,清香爽口,狄仁杰吃的很开心,尉迟真金却没有动。他看着狄仁杰,又像是透过他在看别的。

狄仁杰慢慢放下筷子,问道:“大人为何不吃?”

尉迟真金久久不语,片刻后突然道:“其实以前我们来这里,都是你做的面。你老说这家店主口味太淡,偏要自己动手,只好由着你。”

狄仁杰低头看了眼碗中的面,点点头:“确实口味偏淡了些。”

尉迟真金轻轻地笑了笑,“我还问你既然要自己做,何苦还要来这里。你就说怕被沙陀知道了,爱上你的手艺,要让你天天做饭。”说到这里,渐渐露出了怀念的神色。

狄仁杰不知如何作答,只能沉默。

尉迟真金看着狄仁杰,忽然明白了一切的别扭源自何处。他以为什么都不会变,可没了彼此之间数十年的记忆,对于狄仁杰而言,尉迟真金不过是个自称朋友的陌生人罢了。有些事情怎么会不变呢?

他们仍可以重新成为朋友,仍旧可以做很多以前做过的事,也许过上几年,还是生死之交。但失去的终究是失去了,无论装的多像,仍是和过去不一样了。

那些独一无二的回忆,终究只有一个人记得了。

 

尉迟真金闭了闭眼,咽下喉间涌上的苦涩,突然说道:“往日多有冒犯之处,还请狄大人见谅。”

狄仁杰顿了顿,问道:“大人何出此言?”

尉迟真金别过视线,盯着桌上没有动过的面,低声道:“我与狄……狄大人以前走得近,很多时候就忘了礼数。如今你没有这份记忆,觉得我举止亲密,多有冒犯,也是应当的。”

狄仁杰缄默不语,尉迟真金苦笑一声,继续道:“有些习惯多年养成,一时难以更改,反倒还让你顾忌我的感受,实在惭愧。”

狄仁杰听他说着这些话,心里全是难以言喻的酸楚。

“我并未觉得不妥。”他定定地看着尉迟真金,缓缓道:“只是我心中多有不解之处,一时无法理清。”

尉迟真金茫然地看着他,“有何不解?”

狄仁杰张了张嘴,看着尉迟真金的脸,原本想问的话却怎么也问不出口了,仿佛过去残存的意识在阻止他打破这份暧昧不明,到嘴就变成了:“大人对朋友都这般亲密吗?”

尉迟真金愣了愣,半晌,才道:“不是。”他像是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,看着狄仁杰,说:“我只与你如此亲密过。”


 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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