临江照衣
情生忧怖,爱生离愁。
 

《【狄尉】冠剑将行日·二》

狄仁杰带着尉迟真金熟练地穿梭在并州街巷。此时鸡鸣刚过,天光大亮,层云尽舒,一扫昨夜绵绵阴雨的寒意。

尉迟真金跟在狄仁杰半步后,不远不近,看似若无其事的观察四周,实际紧盯着狄仁杰的一举一动。

“我们去哪?”他拉下兜帽帽檐,将脸隐藏在阴影中,右手始终没有离开过腰后刀柄。

狄仁杰侧头一笑,说:“回大人,我们去找藏身之地。”

“故弄玄虚。”

“大人初来乍到,对并州不熟,即使在下说出地名,您也不知道啊。”

尉迟真金瞪了他一眼,“别跟我耍嘴皮子。”

狄仁杰咳嗽一声,慢下脚步,和尉迟真金并肩而行,低声道:“大人不要这么紧张,越是紧张反倒越发引人注目。”

“我没有紧张。”

狄仁杰突然伸手按住了尉迟真金握刀的手,尉迟真金脸色一冷,正要发作,狄仁杰却笑着说:“到了。”

 

路上行人接踵而过,热闹非凡。空气中弥漫着无数香薰混杂在一起的甜腻味道,莺歌燕舞纭纭入耳。狄仁杰引着尉迟真金走到街角一家楼前,进门时,尉迟真金抬头瞧去,见楼名为浥尘居。见状应是一座花楼。

“你所说藏身之地,就是这烟花柳巷?”

狄仁杰抚须而笑,进了楼才说:“大人有所不知。此楼并非寻常花楼,乃是江湖绿林聚集之地,百川入海,鱼龙混杂,来者不问出处,不问去向,只各取所需,是个隐蔽的好去处。”

尉迟真金不置可否。两人穿过门后曲折回廊,走到尽头,视野豁然开朗。

一位绿衣少女对狄仁杰盈盈一拜,笑道:“好久不见,怀英公子。”

“琴姑娘客气,此次还要劳烦琴姑娘安置,某在此谢过。”

“哪里的话,能帮上公子,是琴姬的荣幸。两位请随我来。”

尉迟真金看了眼狄仁杰,狄仁杰微笑道:“尉迟公子请。”

尉迟真金轻哼一声,率先步入。

 

这浥尘居看似精巧玲珑,实际进来,才知内有乾坤,光是玄关处的九曲回廊已不知占了多少地方,而过了回廊后,竟还有三间复式高楼各司一方,碧瓦朱甍,气势恢宏。

“此处是浥尘居主楼,三座互通,内设赏、乐、雅、赋四室,凡人来此,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。”

尉迟真金一路无话,狄仁杰便给他解释,滔滔不绝讲了半晌,尉迟真金回了一个“嗯”。见对方兴致不高,狄仁杰也就不再继续。

琴姬默默地在前领路,穿过人声鼎沸的前堂,过翠竹林后,眼前出现了一处幽静阁楼。

狄仁杰似是来过,讶然问道:“潇湘阁主今日不在?”

“阁主有事外出,不能招待公子,还望见谅。”

“阁主可有说几时回来?”

“未曾交代。”琴姬回完话,推门点香,招待两人入楼。

“公子请。”

狄仁杰走进潇湘阁,道:“打扰了。”

 

琴姬离开后,潇湘阁里只余两人,外面是满目翠竹,里面是两人一酒。今日天空放了晴,日光明亮,温柔的驱散了雨后冷寂。

狄仁杰倒了杯酒出来,推到尉迟真金面前,说:“大人,请。”

尉迟真金低头瞧了眼杯中绿酒,却没接,而是斜睨狄仁杰,似笑非笑道:“怀英公子?”

狄仁杰给自己斟了杯,在尉迟真金的目光之中坦然自若。

“回大人,在下小字怀英。”

尉迟真金点点头,纡尊降贵似的解了刀,脱下披风,靠在椅背上,翘起腿道:“你还有什么没说的?”

狄仁杰知他迟早要问,能憋到现在已是不易,于是暗笑一声,放下酒杯,道:“大人有什么想问的,下官知无不言。”

尉迟真金点着唇角,目光紧紧盯着狄仁杰,问:“为何阻我报官?”

原来昨夜抓到那罪魁祸首后,尉迟真金本要带着人直接回官府,结果狄仁杰却横加阻拦,尉迟真金有心试探狄仁杰,便随他离开天一楼来此,就想看看这家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。

狄仁杰从容道:“萨保府石摩诃觊觎我的位子很久了,我被构陷受贿下狱,位置自然空了出来。此次事发,他立刻被调到都督府接替了我的案子,要他来审,结局不言自明。”

“那与我何干?”

“都督府设有两位法曹,我那同僚近日告假在家,大人的案子必然是由石摩诃接手。此人性格偏执,刚愎自用,一意孤行。大人虽然抓到了真凶,但越狱之罪必不可免,石摩诃非通情达理之辈,大人肩负使命来此,恐怕也不愿把时间浪费在牢中。”

尉迟真金眼神闪烁,片刻后,问:“那你又是从何听说山河社稷图的?”

“山河社稷图乃刘氏家传秘宝,自商周时期流传至今,早些年刘氏家道中落,迁徙至北都,山河社稷图也不知所踪。前阵子,冀州发生地动,秘宝现世,刘家家主得到消息,便立刻派人前往冀州。”

“你认得刘家家主?”

狄仁杰笑了笑,“幸得刘老赏识,聊过几次。”

尉迟真金嘲道:“那刘家家主竟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告知于你,也是胆大。”

“刘老深知匹夫无罪,怀璧其罪,又怕山河社稷图落入宵小手中,引起天下大乱,曾想过将其交予我来处理,”

“就你?”尉迟真金上下打量狄仁杰,饶有兴味。见狄仁杰微笑不语,遂道:“也罢。我且信你一回。”

之后,他又随意问了些狄仁杰家事,得知狄仁杰与父亲两地为官,家中亦无妻室,可谓孤家寡人居于此地,听着不知真假,但确实都一一答复了。

尉迟真金问完,终于端起酒抿了一口,却在喝完后皱眉道:“没有茶吗?”

狄仁杰一愣:“浥尘居以酒待客,茶……恐怕还要去煮。”

尉迟真金放下酒杯,似是抱怨道:“这酒也太甜了。”

狄仁杰道:“那在下去为大人煮茶。”

“不用了。”

一宿折腾,尉迟真金再强的身子也招架不住,此时已面露疲态。

狄仁杰起身道:“大人可先休息,此处幽静偏僻,官府若要寻来也需一阵子。”

尉迟真金斜靠在椅子上,英气的眉目间泛着困意,道:“你也睡会吧。”说着竟就着椅背,撑额小憩了。

狄仁杰应诺,守了尉迟真金一会,见人已然熟睡,便起了身,没有睡觉,而是走出潇湘阁,站在门前沉吟。

琴姬从外走来,道:“大人有何吩咐?”

狄仁杰竖起一根手指在唇上,琴姬看了眼楼内,轻声说:“阁主有信留给您。”

“我随你去。”语毕,又说:“劳烦琴姑娘寻个医官来,等尉迟公子醒了为他看看,他昨日中了毒,恐余毒未清。”

“好。”

 

尉迟真金这一觉睡得不好,睁眼时,窗外暮色四合,狄仁杰不知所踪。

他身上披了一件外袍,随他动作滑落下来,见样子,是狄仁杰身上的。

桌前放了一壶新茶,还冒着白烟,应该煮了没多久。尉迟真金起身转了转酸痛的胳膊,倒了一杯喝下。茶水清淡,除去了胸口躁火。

片刻后,尉迟真金走到窗边向外望去。天边晚霞似火,红云压城,四周一片寂静,只有院中翠竹随风摇曳。

他等了等,见无人打扰,于是掏出鹰哨吹响。须弥,黑鹰闻声而来,扑闪着翅膀落在了窗檐。

尉迟真金摘下腰间一枚玉扣,缠在黑鹰脚上,拍了拍她的脑袋:“辛苦你了。”

黑鹰清啸一声,振翅而飞。

尉迟真金站在原地目送黑鹰远去,待音迹全无,转身离开了房间。

 

出了门往外走,入目是一片花圃,花圃引汾水灌入,潺潺水声不绝于耳。

此地青阶玉栏,水榭亭台林立。时秋,却满目琳琅,姹紫嫣红怒争一艳,宛如世外桃源。

尉迟真金欣赏了一会,忽听琴音袅袅传来,闻声望去,见苑中一处六角亭内,琴姬正在燃香抚琴。

香是白檀,味道浓郁,风吹不散,化作白烟直上青天。

尉迟真金走到亭中,琴声戛然而止。琴姬起身一礼,垂眸柔声道:“公子醒了。”

尉迟真金漫不经心的绕着亭内走了一圈,发觉这里视野奇佳,竟能观览大半潇湘阁风景。自身倒是隐藏在山水之中,不动声色。

琴姬已经让到一边,道:“公子请坐。”

尉迟真金也不推脱,坐到琴案前,随手弹了几个音。琴声清越动人,绕梁不散,尉迟真金笑道:“好琴。”

琴姬柔声说:“这是怀英公子的琴,名为焦尾。”

尉迟真金按下琴弦,止了琴声,挑眉道:“他居然有此等名琴?”

“怀英公子初来此地时,曾为阁主排忧解难,阁主幸得知音,折服于怀英公子才智,遂将此琴赠予公子。”

尉迟真金轻笑一声,不知作何感想。过了会,问:“他人呢?”

“公子有事暂离,让我在此等尉迟公子醒来,为您延医诊治。”语毕,侧身道:“请尉迟公子随我来。”

尉迟真金皱眉:“找医官作何?”

“公子昨夜可是中了毒?”

尉迟真金暗忖狄仁杰这家伙果真心细如发,居然还记得自己中毒的事。不由的对他有了些好感。思量间,站起来随琴姬走了。

 

找来的医官侯在偏院,看样子等了挺久。

尉迟真金伸出手给他把脉,医官诊了半晌,又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,完后道:“这位公子并无异常,只是连日劳累,又受了外伤,一时气虚体弱。好好休息便可痊愈。”

尉迟真金道:“昨日我运气受阻,忽而胸口绞痛,这不是中毒?”

医官讶然:“我观公子一切正常,不似中毒。兴许是毒性不强,已经自行解开了。”

尉迟真金闻言,道:“如此也好。”心下松了口气。

琴姬随即送医官离开。

尉迟真金回了潇湘阁,才觉腹中饥饿,琴姬体贴的端来了饭菜,尉迟真金也不客气,吃完一餐,坐在桌前拭刀。

拭到一半,就听门口一阵响动,狄仁杰推门而入,行色匆匆。

尉迟真金放下刀,道:“你去哪了?这么久。”

狄仁杰神情严肃,眉宇紧锁,像有心事。

“大人看过医了吗?可有大碍?”

“无碍。”尉迟真金站起身,眯眼道:“怎么了,如此紧张?”

狄仁杰吐出口气,收拾了尉迟真金扔在椅子上的衣袍行李,说:“石摩诃果真不出所料,发布了全城通缉,要逮捕你我归案。我们需要离开此处。”

尉迟真金脸色一沉,“去哪?”

“阳曲,狄某老宅。”

“你家乡?”

“正是。”

尉迟真金看着狄仁杰忙前忙后,整顿行装,慢慢地将长刀别于腰后,道:“之后呢?你要如何收场。”

狄仁杰绑好行李,闻言却轻轻一笑,脸上神色稍霁。

“之后就要靠大人的远水来解近渴了。”

“此话怎讲。”

“大人白日放鹰传信,狄某斗胆猜测,此信是寄往洛阳,寻人前来解围。大人不方便自己出面,却不妨碍找人出面。”

尉迟真金眼神一凝,突然拔刀而出,刀锋贴在狄仁杰脖颈,再往前一寸就能见血。

“你监视我?”

狄仁杰面不改色,坦然看向尉迟真金:“非也,在下只是听琴姑娘说,尉迟公子似是养了一只鹰。”

尉迟真金冷冷的瞪着他,半晌,收起了刀。

“现在就走?”

“现在就走。”

 

落日转眼沉没,并州一入夜,天就冷了下来,空气里湿气密密,似乎又要下雨。

尉迟真金的马昨日留在了天一楼,本以为没法寻回了。谁知出了浥尘居,狄仁杰熟练地牵马而来,其中一匹正是他的座驾。

尉迟真金神色稍缓,说:“你从哪找来的?”

“我与都督府人尚有些交情。”

“他居然没有举报你归案?”

狄仁杰对他一笑,翻身上马:“都督府之人,并非大人所想那般全然不堪。”

尉迟真金不置可否。

两人策马而去,在城门关闭之前,混于归乡人群中安然离开。

这时已经接近戊时,天色昏黑,月光时不时被阴云遮在身后,没一会,就飘起了雨丝。

狄仁杰抹去脸上的细雨,正想叫尉迟真金稍候,忽见前面那人身形一晃,竟直接自马上往下摔去。

狄仁杰大惊,立刻飞身而去,堪堪在尉迟真金摔下马前将人拦腰抱住,搂着他安稳落地。

“大人,大人?”他晃了晃尉迟真金,却见对方面色惨白,双目紧闭,牙关紧咬,神情痛苦。

狄仁杰不敢大意,当即将人轻轻放在地上,拉起袖口把脉一探。

他早年杂学旁收,医理也有所涉猎,一探之后脸色骤变。

尉迟真金呼吸急促,痛吟一声,忽而抬起手攥紧了狄仁杰的胳膊,骨节泛白,用力极猛。狄仁杰反手按住尉迟真金,毫不犹豫的脱下了他的上衣,将人翻过去,看向他的背部。

借着微薄月光,尉迟真金光裸的背部一览无余。在他后腰下方一寸处,骇然浮现出了青黑纹路,纹路若隐若现,宛如一朵正在绽放的莲花。

狄仁杰抚上那片肌肤,只觉指尖所触炙热如火,犹似烈焰,可想尉迟真金正遭受何等煎熬。不禁咬牙怒道:“难怪没有查出来,竟是七日莲……”

尉迟真金痛极,神智涣散,依稀听到狄仁杰的声音,下意识的伸手抓他,哑声道:“什么七日莲……”

狄仁杰面露不忍,取了水喂他,却没有答话。


 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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