临江照衣
情生忧怖,爱生离愁。
 

《【太白双秀】秦川旧事》

*天涯明月刀OL,独孤若虚X公孙剑

*延州之战是套用的,勿考究。练剑到八十岁是官方设定站的梗,非常喜欢,刚好是七夕,就写了这篇。

*CP不拆不逆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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时值深秋,夜深露重,月如霜照,秦川酷寒,大雪不止,即使穿着厚重外氅,也冷得彻骨。

独孤若虚温了酒,桌上摆着一叠小菜,屋内弥漫着阵阵杏花香气。

公孙剑抽抽鼻子,道:“你把那坛杏花酿开了?”

独孤若虚点点头,酒刚好温热,冒出阵阵白气。独孤若虚斟酒两杯,熟练地推到公孙剑面前。

他们午时得到神威求援信,道边关告急,西夏军突入中原,延州危矣。军情不容延误,独孤若虚和公孙剑即刻起身驰援。谁知刚出山门就天降大雪,即使轻装简行,也仍被困在了玉匣关内。

玉匣关客舍简陋,屋内冷得惊人,只得温酒暖身,以防寒气入体。没想到,独孤若虚倒有先见之明,还带了杏花酿来。

“我看这雪还要下一阵子。我们可等不得。”

公孙剑喝着酒,脸上却有焦虑。他素来不怎么遮掩心思,所思所想都写在脸上,独孤若虚一看便知。

“师兄无需着急,神威堡主行兵布阵多年,深谙此道,尚可抵挡西夏军数日。”

“哎,可恨不能夜行千里,那前线不知是何情况……西夏贼子真是可恨!”

独孤若虚给公孙剑添了酒,自己却没怎么喝。

“西夏觊觎中原时日已久,此次入侵突然,宋廷失去先机,难免捉襟见肘。不过有八荒四盟助阵,当能转危为安。”

“你就会安慰人了。说起来,寒江城那位温姑娘,貌似也要前去吧?”

见公孙剑忽的提起温景梵,独孤若虚怔了怔,才低笑道:“师兄比我知道的还早啊。”

公孙剑吃着菜,调侃他:“我看那温姑娘对你可是上心,多年来一直相伴左右,不离不弃,你难道不曾心动?”

独孤若虚端起酒喝,过了会才说:“温姑娘冰雪聪颖,秀外慧中,光是寒江城中就不泛追求的人。师兄也知道我性情枯燥无趣,更不懂那些风花雪月……”

说了半天,却都是顾左右而言他,偏偏不讲关键。

公孙剑摇摇头,叹了口气。

“你年纪也不小了,若有合适之人,别老是顾虑,成天想那么多,错过良缘岂不可惜。”

一番指教,俨然长兄如父的模样。独孤若虚微微一笑,没有答话,只点头应诺。

聊完天,桌上的菜已见了底,外面的雪仍是大作,丝毫不见消停。公孙剑左右无趣,只能哀叹一声,抱着被子去床上就寝了。

独孤若虚灭掉烛火,收拾残局,事毕回头一瞧,公孙剑就脱了外罩的毛领蓝衣,人已酣然入睡。

夜深人静,屋内仅有风雪之声,独孤若虚走到床边坐下,凝视着公孙剑熟睡的俊秀面容,不知不觉就看入了神。

“若是错过……”他喃喃低语,几不可闻,过后,似是恍然惊醒,站起身叹了口气。

 

次日,天公作美,竟停了雪。两人随即快马加鞭,一路赶至燕云地界。燕云不似秦川多山,入目皆是荒凉戈壁,大漠广袤,更衬得天高云散,空旷孤寂。

公孙剑御马在前,远远就瞧见了城外候着的一骑人马,略一分辨,面露喜色。

“竟是云笙师姐!”

独孤若虚跟着公孙剑,两人前后到了跟前勒马。马蹄下扬起一阵风沙,阳光烈烈,一扫身上风雪冷意。

公孙剑跃马而下,对身前一众抱拳道:“太白公孙剑、独孤若虚前来支援神威!”语毕,又对众人中一位白衣蓝衫的俊俏女子粲然一笑:“师姐,好久不见!”

那名年轻女子杏目微弯,温雅道:“好久不见,公孙,独孤。”

独孤若虚抱拳行礼,不由得上下打量了一番云笙。他只记得这位师姐很早就下山行走,已多年没有音讯,没想到是来了这塞外之地。

两方既是熟人,自然客套一番,讲话期间已经进了客舍。

大漠里一切从简,好在一众江湖儿女,衣食住行不太挑剔,分配完住处就各自回房了。公孙剑幼时和云笙关系甚笃,不免多聊一会,独孤若虚便先行告退,说去看看周边情况。

公孙剑没拦着他,大手一挥由他去了。

 

燕云风沙多,引路的神威弟子为他准备了遮面黑巾,独孤若虚围上黑巾,出门时问:“不知离盟主可在此处?”

那神威弟子回道:“离盟主方才从外面回来,正和堡主商议军情。”

独孤若虚心思幽微,闻言沉吟片刻,道:“可否带我引见?在下不才,对行兵布阵之事略懂一二,也许可以帮得上忙。”

太白双秀成名已久,独孤若虚又供职以“智”冠绝天下的寒江城,他既提出谋策,自然已有方略,兴许能一举让这缠绵数日的僵持战况有所突破。

神威弟子立刻连连应诺,带着他去见离玉堂。

 

独孤若虚去见了离玉堂和韩学信,公孙剑这边却从云笙口中听得了不妙消息。

“你是说,宋廷非但没有协力抗敌,反而与神威堡多有龌龊,才会导致战况僵持不下,伤亡惨重?”

云笙叹了口气,凝眉道:“神威堡毕竟和前朝牵扯极深……又与宋主有血海深仇,此番即使共同抗击西夏,多有不和也是难免的。”

“真是胡闹!”公孙剑心直口快,当即骂道:“如今中原告急,何等大事?怎能如此……如此……”

他想了半天,却想不出一个合适词语,虽说大难当前,可确如云笙所言,几十年的血海深仇,要人一夕泯尽,哪有那么容易?

“罢了罢了……那现在呢?八荒四盟都来援助了,看在四盟的面子上,这仗总还是要打的吧。”

云笙点点头,道:“离盟主和韩堡主正在商议对策,宋廷驻军在延州,延州危机,他们比谁都急,应当不会再端着官场架子了。”

公孙剑这才松了口气,两人又聊了一会,去会了会其他来此的朋友,不多时天就黑了。

一到晚上,塞外的寒冷就显露了出来,竟比秦川还要凉上几分,加之时不时风沙大作,连门都出不了。

这里多是来助阵的江湖人,客舍满载,公孙剑和独孤若虚便理所当然地住了一间,时值半夜,公孙剑才见独孤若虚披着一身沙砾进了房。

“师兄还没睡?”他抖开袍子,摘下面巾,看了眼桌上冷掉地饭菜,心中一暖。

公孙剑唤来小二为他热菜,又拿出了他们带出来的那坛杏花酿,道:“我听人告知,你去见了韩堡主和离盟主?可有对策?”

公孙剑目光炯炯地望着独孤若虚,没有半点睡意。独孤若虚吃着饭,点头道:“大致已经订好,等明日寒江城的援兵抵达,既可行动。”

“我就知道,这世上定没有能难倒师弟的事!”公孙剑高兴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,豪气万丈地拍桌道:“谋划的事情我帮不上忙,但要杀人,我最是擅长。明日之后,就叫那些塞外蛮夷尝尝我这剑的威力。”

独孤若虚放下筷子,饮了口酒,微笑道:“我信师兄。”

 

一夜过后,晨时就听有人敲门,两人起身,才知是寒江城援军提早到达。独孤若虚与寒江城诸人熟悉,自然要见上一面。于是连忙收拾妥当,到神威堡内一会。

寒江城自千里外赶来,路上风尘仆仆,诸人脸上多有疲累,神威堡安排人歇息,但领队之人坚持军情紧要,先要听独孤若虚详解策略。无法,只能紧急找来独孤若虚。

盏茶功夫,独孤若虚和公孙剑一进堂内,那舵主便上前抱拳行礼。

“独孤公子,公孙公子。”

繁文缛节作罢,诸人直奔正题。

独孤若虚的策略不难,只是险。兵行险着,自然条件苛刻。好在八荒四盟多能人志士、武艺高强者,这设伏之策,倒也当真行得通。

公孙剑侧耳倾听,一脸认真,待独孤若虚讲完,道:“我看这伏兵,就让我来做吧。”

一旁几人略微商议,均觉得以公孙剑之武艺,担此大任无可厚非,唯有独孤若虚眉宇蹙起,似有异议。

离玉堂看出他欲言又止,关切问道:“独孤公子可有觉得不妥之处?”

公孙剑瞪大眼看他,一脸能有什么难处的样子。

独孤若虚望着公孙剑一会,才说:“并无不妥,师兄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。”

既然已经决定,在场大都是雷厉风行之人,便没有拖沓,当即着手准备。

公孙剑因要提前设伏,需先行离开,起身回去收拾行装,谁知刚出大堂,就被独孤若虚追上拦住。

“师兄等等,我有些事要说。”

公孙坚不疑有他,跟着独孤若虚到了一处无人的幽静之地,问道:“何事?怎么还要如此隐蔽?”

独孤若虚背对着他,大漠黄沙漫天,难见几丝绿色,独孤若虚一身蓝白,站在那就像一汪清泉,看着便叫人心静神安。公孙剑一向喜欢师弟身上那股温雅之气,见他不语,也不多言,静静等待。

天上时不时有群雁掠过,过了好一阵,独孤若虚终于回过身,脸上表情却是公孙剑不熟悉的幽深。

“师兄,此去危机四伏,生死一念,请务必珍重自身,切莫逞强。”

原来是担心他安危,又要婆婆妈妈地叮嘱了。公孙剑心中暗笑师弟多年不改的毛病,面上却露出笑容,转了转手中长剑,眨眼道:“行啦,这么多年你还不了解我?这些话我听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,会小心的,会小心的!”

独孤若虚张了张嘴,眼神愈发深沉,似有难以言表的焦虑暗藏其中,宛如炙火灼烧着他的心扉。

“师兄,此次不同以往。战场不比江湖厮杀,非以一抵一,甚至以一敌十的事。你纵然武艺高强,常人不能近身,但若千人万人,人终究是血肉之躯,肉体凡胎……”独孤若虚说到此处,忽的停下,抿唇不语,神色间有些落寞。

“师兄,你可知每次你前去赴险,我心中是何等煎熬?”

话至此处,情意不言自明。公孙剑渐渐敛去玩闹神情,上前几步,伸手拍了拍独孤若虚。

“你一向思虑过重,总是想的比我多几倍。我独来独往惯了,往往忽略了身边人的牵挂,是我的不是。”

“我并非责怪师兄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公孙剑打断了独孤若虚的话,忽而将他紧紧抱住。

独孤若虚愣住,半晌才抬臂回抱,低低道:“师兄,保重。”

“等我回来。”

独孤若虚不禁收紧怀抱,多年以来,他压抑心思,从不逾越一步。可再深的心思,也藏不住极致的情。独孤若虚闭上眼,倏尔就想起了那年,江婉儿因青龙之故香消玉殒,公孙剑失魂落魄,痛彻心扉,饮酒度日,而后他们痛快一战,打完架,两人躺在秦川雪上,一起望着天上飞鸟浮云,郎朗白昼,雪清日明,风无痕和独孤飞云还在酣战。

公孙剑说:“独孤,我们一起练剑,练到八十岁,能不能也像师父他们这样?”

独孤若虚记得自己似乎是笑了,也是那一刻,埋于心底的冰雪奇迹的发了芽,竟长出了鲜嫩绿意。

他回答:“就算不能这样,但至少我们可以一起练剑,练到八十岁。对不对?”

后来,又或者是之前,他们一起破敌,他记得公孙剑怕疼,也怕吃药,却总爱身先士卒,落得一身伤痕,完了让他照顾,又要处理伤口,又要哄他喝药……

竟然已经这么多年了。而他想起来,心中都是暖意涨开的酸涩,却无半点悔意。

那发芽的种子,早长成了遮天蔽日的参天之木,比秦川最高的山峰还要高,比太白最坚硬的冰晶还要固执。

 

“独孤?”公孙剑轻轻拍了拍独孤若虚的肩膀,比他略高些的青年顺势松开怀抱,敛去眉宇间泄露的情谊,笑道:“我送你。”

随即送他回去,收拾行李,领数百轻骑,出城直奔埋伏之地。

独孤若虚站在原地,目送着公孙剑一行直至天地一线,良久,才收回目光。

 

独自回到客舍,人去楼空的房间显得清冷了许多,不过战况紧急,也容不得独孤若虚清闲片刻。不一会,就有人登门拜访。

独孤若虚开门一看,没想到竟是温景梵。

娟秀的女子对他盈盈一礼,笑道:“许久不见,独孤公子近来可好?”

“原来是温姑娘,快请进。”独孤若虚侧身让道,奉茶敬上,待人坐下后,道:“温姑娘何时到的?”

“早些时候就到了,因些事情耽搁了,这会才来拜访。”

“无妨,温姑娘医术高深,来此支援,恐怕多有劳累,辛苦了。”

“还好。”温景梵摇摇头,沉默一会,还是忍不住抬头看向独孤若虚,轻轻道:“独孤公子……”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,脸上泛起了红,又垂头不语。

独孤若虚在内心叹了口气,对方既没开口,他也不好伤了女孩家颜面,遂岔开话题,说:“时候也不早了,前线多伤病之人,温姑娘还是多加休憩,保重身体为上。”

温景梵咬了咬唇,话已至此,不好再说什么,只能起身告辞。

送走了温景梵,独孤若虚才觉得头痛,撑着额在桌前静坐许久,才回去睡觉。

 

三日后,独孤若虚计策大成,西夏主力被引入埋伏之地,死伤惨重,不得不撤兵百里,延州危机解除,神威堡里顿时全是喜庆之色。

独孤若虚早早就等在了门口,设伏的地方距离神威堡有些路程,他也不急,静静等着。

一个时辰后,远方便有轻骑快马飞奔而至,却不见熟悉的人影。独孤若虚迎上前,开口便问:“公孙呢?”

那暂代领军的神威弟子脸上浮出愧疚之色,连忙让出了后面不知从哪找来的简陋马车,道:“公孙公子受了伤。”

语毕,独孤若虚已经飞身上车,一把撩开门帘,昏暗车内,公孙剑一身纱布染血,脸色苍白如纸,双眸紧闭,昏迷不醒,俨然重伤。

独孤若虚立刻弯腰将人抱起,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,就轻功掠起,直奔医馆。

医馆里温景梵还在叮嘱伤员注意伤口,就见独孤若虚破门而入,脸色罕有地冷凝,开口直接道:“拿针来。”

独孤若虚对医术有所涉猎,却不知到了何种地步。温景梵看到他怀中之人,本想说由我来诊治。但独孤若虚已经带着人进了房内,放到床上,极其熟练地开始为他处理伤口。

于是闭上了嘴,备上所需药品等物,放在了独孤若虚手边。

独孤若虚关了门,在里面给公孙剑疗伤,门外温景梵等了会,外面便急冲冲地跑进来好几个人,一瞧,都是前几日跟公孙剑一起去设伏的神威弟子。

几人急切地问:“公孙公子如何?”

话音刚落,房门就打开了。

独孤若虚走出来,脸色恢复了往日的温文儒雅,只是身上还染着公孙剑的血,眉宇间也残留着些许幽微。

“已无大碍,只需静养一阵时日。”

几人松了口气,告辞离去。温景梵端了茶给独孤若虚,独孤若虚落座道谢,一口茶刚喝下,云笙也闻声而来了。

云笙之前随另一路军协助诱敌,回来得早些,刚听到公孙剑负伤的消息就赶紧赶来,见独孤若虚在这里,还愣了一下。

“独孤,公孙怎样了?”

独孤若虚起身回答:“师姐不用担心,师兄并无大碍。只是疲累过度,功力耗损,需要好好休息。”

云笙松了口气,道:“那就好,现下危机解除,我还需回师门复命。公孙就交给你照顾了,等他伤好些,再回去吧。”

独孤若虚颔首应诺。

送走了人,独孤若虚又回房间为公孙剑换药。温景梵在旁协助,几度欲言又止,神情惶惶,像是心有疑虑。

独孤若虚一向擅长察言观色,洞察人心,这会却仿佛没有看到一般,全然无视了温景梵的异常之处,专心致志地照顾公孙剑。

到了夜里,温景梵再也坐不住,起身找了借口离去。

待剩下两人,独孤若虚绷紧的背脊才堪堪松了下来,他坐在窗前,怔怔的凝视着公孙剑沉睡的面容,情不自禁地伸手拂开了他鬓边散落的发丝。

“师兄……公孙。”

他喃喃低语,眼底浮起痛苦之色。

 

数日后,公孙剑恢复意识,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向独孤若虚道歉。

独孤若虚按下他还没恢复的身子,皱眉道:“师兄好好躺着,别刚好的伤口又裂了,疼的可是你。”

公孙剑哑然,乖乖躺回去,被子拉到了鼻梁以下,一副小时候做错事的可怜模样。

独孤若虚见他这样,千万句话都堵回了嘴里,只能长叹一声,道:“云笙师姐已经回去复命,传来书信说师父听你受伤之事,颇为担忧。”

公孙剑脸上表情更苦,看着独孤若虚,又心虚躲开视线,看向天花板,心知这回回去恐怕难逃一番数落。

风无痕早年收公孙剑之父公孙九为徒,然而公孙九夫妇早亡,此事一直是他心头伤痛,对公孙剑更是百般爱护,生怕伤了病了,如今公孙剑自鬼门关走了一趟,哪能不让老人家心惊胆战,又怒又疼。

“云笙师姐真是的,何苦夸大我伤势……”

“这你可得好好受着了。”独孤若虚看公孙剑苦恼模样,终是忍俊不禁。

两人又聊了几句,公孙剑架不住体虚疲累,说着说着就睡着了。独孤若虚止了声,垂眸看他,见他呼吸平稳,毫无所觉,于是俯下身,轻轻地,轻轻地在公孙剑的额前落下一吻。

 

等公孙剑养伤花费了一些时日,好在公孙剑内功深厚,人已醒来,外伤就痊愈得快了。半月过去,已经行动如常。

掌门风无痕也不知为何,催的紧,一连好几封书信寄来,叫公孙剑早日回去。既然差不多了,自然不再久留,独孤若虚和公孙剑收拾好,拜别诸人,便启程回太白。

短短半月,却历经生死,重见熟悉风景,公孙剑不由感慨:“可惜我躺了那么久,禁酒,没能喝完那坛杏花酿。”

独孤若虚道:“师兄想喝,我再去埋一坛就是。”

公孙剑却道:“这可不一样,先前那坛杏花酿,是我们在东越杏林打赌的产物,自酿自饮,比外面的杏花酿味道好上不知多少倍。”

独孤若虚忍笑:“还不是师兄爱甜又爱辣,听唐林师叔指点,放了不知什么东西在里面,才有那独一无二的味道。”

这话听着更似揶揄,公孙剑瞪了独孤若虚一眼,哼道:“你还不是爱喝!”

“是是,师兄酿的酒,自然爱喝。”

调笑间,已经到了太白山门。

两人策马入山,到了剑坪,风无痕等人都等在那给他们接风洗尘。

屋里一众长辈嘘寒问暖,公孙剑苦不堪言,频频对独孤若虚使眼色求助,云笙在旁捂嘴轻笑,风无痕抚着胡须,看看公孙剑,又看看云笙,忽而深思,像是做了决定。

晚间吃饭,风无痕留下了云笙和公孙剑,公孙剑不懂,偏要独孤若虚留下陪他,风无痕只得允准。

桌上放着四杯茶,公孙剑方才吃的撑了,这会只想赶紧回去睡觉,便说:“师父有什么吩咐?”

风无痕咳嗽一声,道:“剑儿,你可知你父亲在你这年龄的时候,你都已经满山跑了。当年你父母拿着红包给我拜年的样子,我时常想起,每每回忆,就仿佛昨天一样。”一张嘴,说的却是陈年往事。

公诉剑不明所以,挠头道:“师父想说什么?”

公孙剑没有懂,独孤若虚已经懂了。他想要起身告退,风无痕却没给他机会,抚着长须徐徐道:“我早些年就在想了,你何时能给我带个媳妇回来?你下山这么多年,闯荡了无数地方,结识了不少的人,如今也是侠名远扬,怎么,难道就没有遇到一两个倾心之人?”

说到这般直白地步,公孙剑恍然大悟,两手往桌上一搁,撑着下巴叹道:“师父,您这是催婚呢?”

“臭小子,老大不小的了,还不成家立业?”

“可是师父这么大年龄了,也没成家啊?”

“你!”风无痕被他噎住,半晌,才哼哼道:“罢了,你小子一门心思扑在剑上,恐怕也难开窍,干脆这样。”

“怎样?”

风无痕大手一挥,指着屋内云笙道:“最近正好是黄道吉日,不如就和你云笙师姐结为连理。我先前问过云笙,她并无异议,你们两个都是我的徒弟,亲上加亲,多好的事。”

公孙剑一愣,独孤若虚低下头喝了口茶。

云笙垂着头,脸上带着些红晕,看样子很是心动。

到这会,公孙剑大抵是明白了。这次他死里逃生,还是让风无痕忆起了公孙九之死,难以放下心来,总想着要找个人照顾他,好让他能长命百岁。

风无痕待他和亲人一般无二,这番关怀,公孙剑岂能不懂。于是看向云笙,笑道:“云笙师姐不介意,那我自然没有异议。”

风无痕大喜:“好,好,择日不如撞日,不如就三日后成婚吧!”

“一切听从师父安排。”

 

婚事即成,风无痕痛快的放人了。云笙有些害羞,没有多说就走了,公孙剑便和独孤若虚一起回去。

月色正浓,是难得的晴朗之夜。独孤若虚一直没有说话,公孙剑还在想着之后的婚事,想来想去,又觉得没有什么好想的,男婚女嫁,人之常情,何况师父都安排好了,还有什么他想的呢?

“哎,没想到最后真的娶了云笙师姐。”公孙剑长叹一声,不知为何有些感慨。

幼时他和独孤若虚童言无忌,曾讨论过婚嫁之事,谁知一语成箴。

独孤若虚走在他一旁,神色淡淡,看不出是喜是怒。公孙剑没有得到回应,奇怪地转头看他,“你怎么了?一直不讲话。”

独孤若虚却说:“师兄既要婚娶,我们便不宜同住了。今夜我去别处睡……”

“这有何妨?真的要成婚,也到三日之后了,你这么急着走干嘛?”

独孤若虚笑道:“没什么,只是想着我们这么多年都一直住在一起,如今要分开了,心中有些不舍,怕到时候失态,还是早早做好准备。”

公孙剑突然停下脚步,皱眉看着独孤若虚。

独孤若虚目光明澈,坦然自若。

片刻后,公孙剑松了口气,道:“还好,我当你是怪我娶了云笙师姐。”

“师兄何出此言……”

公孙剑耸耸肩:“是我多虑了吧……还想着若是你喜欢云笙师姐,我……”他又皱起眉毛,总觉得心中有些憋闷,到嘴的话实在讲不出口。

独孤若虚洞若观火,低低笑道:“切莫再说出这种话了。让云笙师姐听到了,师姐该伤心了。”

公孙剑咳嗽一声,尴尬的别开视线。

 

那一晚,独孤若虚到底还是搬出去住了。公孙剑没有再说什么,两日后,独孤若虚忽然收来寒江城信件,道有要事,需要他即刻前往东越。

公孙剑大婚当前,独孤若虚却不得不离开,实乃憾事。但公务当前,独孤若虚不能推脱,于是成婚前一晚,公孙剑送人到了玉匣关。

还是那间客舍,只是这次客舍之外,只有独孤若虚一人骑马,轻装简行,准备奔赴远方。

公孙剑神色间颇有不舍,对独孤若虚道:“事情办完了,就早些回来,兴许还能喝上一口喜酒。”

独孤若虚笑了笑,抱拳道:“师兄早些回去吧,别让云笙师姐久等了。”

公孙剑点点头,望着独孤若虚扬鞭而去,消失在秦川浩渺雪岭之间。

谁知这一别,竟是春来冬去,一年又一年。

那口喜酒他终究没有喝上。

 

成婚当晚,公孙剑亲自酿了一坛梅花酒,秦川没有杏,只能取梅。公孙剑酿酒,云笙在旁问道:“这酒可有寓意?”

公孙剑笑答:“为独孤师弟留一坛,我大半人生与他牵绊,今天是我的大婚之日,人生大事,岂能少了他的一份。”

云笙闻言垂眸,柔声说:“即使相隔千里,独孤师弟也定会为你祝贺的。”

公孙剑将酒坛封存,埋入屋前树下。

几日后,他收到独孤若虚书信,道是西夏探子深入中原,被寒江城察觉阻拦,几次争斗,本已经将其剿杀,不料那探子联合公子羽残党,夺取了双龙岛分舵,温景梵为救他重伤,如今神智不清,记忆全失。他偶遇五毒祭师百里研阳,得知温景梵病症与昔年五毒蓝奉月极其相似,需远赴东海寻得数味罕贵药物。故不能回来祝贺大婚,还望见谅。

公孙剑想起当初独孤若虚顾左右而言他的姿态,对云笙道:“温姑娘此情,独孤怕是余生难以还清了。”

云笙却说:“情何来相欠,不过心甘情愿。我倒是懂温姑娘的心思了……”

公孙剑怔然,久久不语。

 

秦川的梅花开了一年又一年,树下那坛梅花酒也逐渐被遗忘。后来公孙剑做了太白掌门,成了天下闻名的剑魔,他还是会偶尔站在沉剑池边,想一想,不知道独孤若虚寻着那几味药了吗?

那时候,云笙已经长眠,她自幼体弱,练武只为健身,然终究底子薄弱,没能熬过一年寒冬,寒气入体,缠绵病榻,在来春的时候溘然长逝。

公孙剑与云笙夫妻数年,虽无他人所想那般鹣鲽情深,却也算相敬如宾。云笙因身体缘故,以致两人膝下无子,只收了数位徒儿。她走了之后,徒弟们各自下山历练,偌大的太白,就剩下公孙剑了。

或许是突然之间,亲近之人尽数离去,公孙剑频频怀念起了少年时光。

想着,要是独孤若虚还在这里,该多好?

想的多了,有一日,还是忍不住叫来徒弟,让他去信寒江城问问。

回信很快就来了,竟是温景梵亲笔。

除了温景梵告知自身已经病愈的事外,还附了些其他东西,其中一件颇为眼熟,是独孤若虚的笛子。

温景梵在信中道,独孤若虚远赴东海,只是寄了寻找到的药引回来,人并未出现。她恢复身体后曾数次出海寻找,均了无踪迹。

前几日,她在收拾独孤暂居的房间时,偶然得此笛与信,信函并无署名,她不知该如何处置,恰好公孙剑来信,索性一同寄来了。

公孙剑并不知情,这封信,原本就是要给他的,却终究没有送出。

 

当年他与云笙大婚夜,独孤若虚独坐房中,提起笔又放下,辗转夜半,仍是一字未能写出。他起身行至窗前,望着窗外月色,月光柔亮,繁星璀璨,似是春来。

一对喜鹊从枝头飞过,羽翅扇落了些许梅花,东越的梅不比秦川艳丽,却自有桃色,那花瓣悠悠落于桌上,像是讲述着什么似的。

独孤若虚太过稳重自持,想要欺骗自己,却永远都不能骗过。他起身拿起酒,痛饮不止,然而越饮越是清醒。

这时候就想着,要是自己能不要想那么多该有多好?

在讲述着什么的,不是梅花,不是喜鹊,更不是屋外的月。而是他无处倾诉的情谊,无处安放的心。

后来,他还是写了信,却没有寄出。那封信随着一支笛子一起被封存在了柜中,再无人问津。直至被温景梵寻到。

 

多年后,公孙剑拿到了那封信,信纸已经泛黄,墨迹多有晕染,却还固执的染着梅花余香。

他展开信,散落了一桌梅花残瓣。信上字迹俊秀劲瘦,锋芒内敛,一撇一捺间又透露出了些许温润。

他指尖微颤,瞧向纸上。只见上书——

 

见信如唔。

师兄安好?离别在即,吾心中多有情绪,言不尽思,无法一言表之,遂留此信。

吾与师兄幼年相识相知,数载春秋,共度患难,不离不弃,情深义重。吾常感,此生得遇师兄,三生之幸。然情谊渐深,恐不能自控,师兄光明磊落,潇洒恣意,当是天上月,人间雪,洗荡山川,风流无瑕。吾乃逐月之燕,追而不得。欣闻兄已有倾心之人,谨以至诚,祈君与良人,白头偕老,永结同心。

……纸短情长,不堪欲言。师兄侠肝义胆,耿直刚烈,恐江湖路远,生死无常。日后吾不能常伴兄左右,还望君珍重。

师弟独孤若虚,留。

 

最后一字,笔尾晕开一团,似是水痕。

公孙剑读完信,久久不语。

他想起了和独孤若虚在一起的每一刻,才惊觉记忆犹新,宛如昨日。昔年鲜衣怒马,踏遍山川,携手同游,共闯江湖,说不尽的快意事,饮不完的恩仇酒。历历在目,无一褪色。

公孙剑倏然一惊,伸手抹上脸庞,才发现泪流满面。

云笙曾对他说:“情何来相欠,不过心甘情愿。”

他才恍然,独孤若虚的心甘情愿,原已经如此之久,如此之漫长,如此深入骨髓。

 

“师父……你怎么了?”一旁的小徒弟不知缘由,见师父忽然流泪,惊慌失措地上前。

公孙剑摇摇头,“无事,让我一个人待会。”

小徒弟不敢多言,悄然告退。

公孙剑捏着那薄薄一纸,却像是捏着独孤若虚的心,捏着那未曾道出过的情,只觉人生如梦,梦醒如隔世。

“独孤……独孤……”他低叹,拿起一旁的笛子,“你为何不早说?”

手上轻抚笛身,忆起了这是他们当初约定之物。

独孤若虚持笛,公孙剑拿哨。

哨子还是独孤若虚为他做的,曾道无论身处何处,只要吹响,必定前来相助。

现在想来,那时起独孤若虚恐怕已经深陷情沼,为他心甘情愿。

 

公孙剑从不是愚钝之人,他只是过于专注于眼前之事,专注于手中之剑。他想着无论怎样,独孤若虚都不会走的,他的名字后面前面,被谁人提起,总是要连着独孤若虚的。就像他们生来就该在一起,世人理所当然,连名号都取得太白双秀,他也理所当然,觉得就该这样。

可世上哪来的理所当然之事呢?

一别经年,太白只有剑魔了,却不见昔年剑神踪迹。

公孙剑拿起笛子,走到门外。那颗幼时和独孤若虚一起栽下的梅树已经老了,他埋在地下的那坛酒,也早都忘记位置了。

天上风月如旧,公孙剑努力回忆着独孤若虚曾经吹过的谱,将笛放在唇边,轻轻地吹响。

 

“如若师兄有事,就吹响此哨,我定会即刻赶到你身边。”

“这样好,那你也要一个信号,好让我听到了,就赶到你的身边。”

 

树上梅花未开,正值七月初七,天上因缘际会,地上故人重逢。

只听一人含笑说道:“师兄这么多年,技艺真是毫无长进。”

公孙剑蓦然回首,独孤若虚正站在几步开外,眉目依旧,温润儒雅,目光盈盈,静静地看着他。

仿佛已看了一辈子。

 

 

 
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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