临江照衣
情生忧怖,爱生离愁。
 

《【唐白】杯酒如梦·一》

近日又下了大雪,沈霁月被罚在沉剑池扫雪,孤零零的一个人,五爷特意命令谁人都不许帮忙。天寒地冻,又恰逢暴雪,不可谓不苦。

五爷一向对弟子宽厚,却不知这次为何如此责罚一向疼爱的小徒弟。

公孙剑不知缘由,从外面回来就听闻独孤若虚谈起此事,便说道:“那我去问问。”

于是这日下午,在沉剑池扫了几天雪的沈霁月迎来了第一个探望的人。

 

公孙剑素来爱酒,沈霁月见师兄风尘仆仆赶回师门,就直奔沉剑池来,便连忙拿出月前从孟长风那得来的醉浮光给师兄接风洗尘。

公孙剑讶道:“你从哪得来这好酒?”

沈霁月笑道:“先前奉师命去江南,结识了帝王州孟公子,切磋了一番。”

公孙剑闻言莞尔:“我就说嘛,那家伙可喜欢这酒了,平日都舍不得拿出来让我尝尝。”

“那这次师兄可要喝个痛快。”

公孙剑为人耿直,瞬间便被醉浮光夺取了心神,两人就着雪煮冰鱼,就这么喝到了晚上。

眼看月上枝头,暴雪逐渐变小,独孤若虚见公孙剑久久不归前来寻人时,公孙剑已经喝得面色泛红,早已经将目的忘得一干二净。

沈霁月喝得少,还清醒一些,对独孤若虚拱手行礼。

独孤若虚无奈的叹了口气,拍了拍公孙剑道:“你怎么也不拦着点,让师兄喝这么多。”

沈霁月却笑:“我怕以师兄性子,真的追问起来,我可难做了。”

独孤若虚沉沉的看着他,半晌才道:“你这是何苦,若是说出实情,兴许五爷也不会那么生气。”

“此事确实是弟子的错,说出来不过让师叔徒增烦忧……”

“你不说,又怎知是烦忧?”独孤若虚向来心思缜密,冷静沉着,不似公孙剑那么好糊弄。先前没有追根问底不过是希望沈霁月自省过后能够坦白,却没料到他竟然如此固执。

既然如此只得咄咄相逼道:“你之前去江南追查青龙会,究竟经历了什么?”

沈霁月脸上的表情一僵,显然被说中了。

独孤若虚干脆将公孙剑抱起,扶到了一旁床铺躺下,自己则坐到沈霁月一旁,倒上酒,淡淡道:“我在这里陪着你,等你愿意讲了,就开口。”

沈霁月低下头,过了好一会,才长长的叹了口气。

“我自幼拜入太白门下,无时无刻不谨记门规。师尊曾说,太白弟子,应当是仗剑除恶,侠肝义胆,信守承诺之人。”

“你从小就懂事,这个师兄知道。”

“我在江南追查青龙会之事,危机时和江师姐失去联系,此时幸亏有一人出手相助,我们二人联手歼灭敌人,而后又一同游览了江南风光,志气相投,于是便义结金兰,成了异姓兄弟。”

独孤若虚喝了口酒,问:“此人可是八荒弟子?”

“唐门弟子。”

“太白与唐门素有渊源,也算缘分。”

沈霁月微微一笑,继续道:“后来我收到师门传书,要回秦川,就问他是否愿意前来赏雪。”

“他答应了。”

“是。”

独孤若虚放下酒杯,若有所思片刻,倏尔一笑:“罢了,此次紫刃流萤被盗之事,可大可小,你心中尚有犹疑,我也不便逼迫。”

沈霁月连忙起身道:“多谢师兄。”

独孤若虚摇摇头,“谢我作甚,是师叔网开一面,念你初出江湖,年少无知,不愿话讲的太重。”

“弟子知道。”

“既然是因你而起的事,那就由你来解决。你聪颖过人,冷静自持,一直不肯讲出实情,想必是内心已有定夺。”独孤若虚站起身,看了眼还剩下小半壶的醉浮光,笑道:“公孙师兄爱酒,你也是会投其所好。”

沈霁月也笑:“原本这酒就是要赠予公孙师兄的。”

“好了好了,师兄喝得多了,就让他在你这歇息一晚吧,我先走了。”

独孤若虚言罢,又去看了看已然酣然入睡的公孙剑,摇摇头,为他盖上被子,踏着月色离开了。

 

一夜无梦,等到日上中天,照耀的秦川一片雪白亮丽时,公孙剑才清醒过来,从床上爬起,往屋外一看,沈霁月已经开始扫雪了。

今日终于不再下雪,但地上还是积着厚厚一层白絮。公孙剑想起昨夜酒醉后迷迷糊糊听到的一些事,挠了挠后脑,也没去打招呼,悄悄地溜走了。

沈霁月认真地扫着雪,仿佛这是唯一能够吸引他的事,直到整个沉剑池都被扫得干干净净,方才停下。他抬起头看向湖面,那里已经结了厚厚一层冰,冰面之下隐约可见冰鱼游动。风声时不时呼啸而来,吹散了枝桠上的散雪,窸窸窣窣的又落了下来,像是春天闻风起舞的花瓣。

秦川终日苦寒,自然是见不到春的。沈霁月坐在楼阁的台阶上,出神的想起了四季如春的江南,那里常年花开不败,姹紫嫣红,美不胜收。那时候唐修折了一枝桃花在手,旋转半圈,盈盈笑道:“沈兄倒是起了个好名字,人如其名,光风霁月。”

沈霁月的名字是风无痕取的,一直不觉得有什么,如今被唐修这般夸赞了一番,反倒有些不好意思。

唐修见他面上泛红,知道他不善言辞,哈哈一笑,将桃花摘下一朵道:“我听闻铸神谷齐落竹曾为水龙吟盟主唐青枫雕了一枚红叶扇坠,举世无双。如今我们帮助铸神谷渡过了青龙劫难,不知道我去求齐谷主以桃花为我雕一枚扇坠可否。”

沈霁月笑道:“难道唐兄要以桃花为扇名吗?”

“谁说以桃花为扇坠就要叫桃花了?”

“那唐兄的扇子如何命名?”

“就叫——”唐修“唰”的打开扇子,盯着沈霁月道:“光风。”

 

一把剑突然破空而来,沈霁月条件反射的向后一式微风拂柳,左手顺势按在剑上,弹指间剑光乍现,一招回风落雁便劈开了直扑面门而来的武器。

长剑在空中旋转几圈,铮的一声扎进青石地面中。

沈霁月抬头看向一旁树上,一紫衣男子正摇着折扇斜坐在枝头,单腿懒散的在空中摆动,面容俊秀,唇边带笑,好不风流。

“你怎么不直接禀告师门,是我拿了这剑?何苦顶罪领罚,在这里扫了几天的雪。”

沈霁月收起剑,瞥见那插在地上的“暗器”,剑身通体猩红,寒光凌厉,正是失窃的紫刃流萤。

“我想唐兄此番举措,自有你的原因。既然我们已经结为兄弟,你犯了错,我也难辞其咎。”

“哦?”唐修手中折扇停了下来,收起扇子从树上一跃而下,踱步至剑旁,以扇柄敲了敲那名贵的武器,无可奈何道:“你是真的傻吗?”

沈霁月没吭声。

唐修方才敛去神色间的轻浮,郑重的抱拳致歉:“拿这紫刃流萤皆因我一时好奇,并无恶意,却让沈兄平白遭受了一番责难,实属我的罪过,还望见谅。”

沈霁月长得眉目冷清,却因眼角微微下垂,冲淡了几分冷峻,显得温雅了些。唐修一说完话,他就笑了,一笑,面上的清冷便荡然无存。

“确实是你的过错,唐兄要怎么补偿我?”

唐修弯了弯眼,眼角那颗不甚明显的泪痣都清晰了起来。

“那便补偿我带沈兄去巴蜀一游,共赏唐门翠湖竹海,可行?”

“一言为定。”

两人相视一笑,沈霁月心中大定,几日以来的困惑迟疑纷纷退散,只余下真切的欣喜与快乐。

 

“我听闻太白有美食,以冰鱼为料,不知能否有幸品尝一二?”

“冰鱼还是唐林师叔做得最好,唐兄要是想吃,待我去问问师叔有没有空。”

唐修摇头道,“唐前辈是何等身份,为我这江湖小辈做饭成何体统。”转而又瞧着沈霁月笑:“我既然也师出唐门,又久居巴蜀,论料理应当不会差唐前辈太多,不如沈兄去问问配方,我来钓取冰鱼,让沈兄尝尝我的手艺?”

沈霁月思索片刻,说:“如此也好。”

于是一人钓鱼一人前去禀告紫刃流萤已经寻回之事。郑五爷没怎么追究责任,只说找回来便好,叫沈霁月以后多加留心些,不要再犯,就放他走了。沈霁月离开后去找了唐林,道明缘由,唐林一听有唐门弟子来访,一向淡漠的面上流露出了几丝笑意,大方的就给了他水煮冰鱼的配方,还说:“做好了,让我一道尝尝。”

沈霁月连连应答。告辞后回到沉剑池,唐修已经钓到了几条冰鱼,每个都肥美异常。见沈霁月提着作料到了跟前,唐修笑道:“沉剑池的冰鱼果真如传闻一般,光是看肉质就已经让人食指大动了。”

沈霁月不懂料理,就帮着唐修打打下手,切菜洗菜,刀功剑法一脉相承,倒是让他切的顺手,兴致来了还弄了几朵梅花雕花,精致非常,看的唐修赞不绝口。

一道水煮冰鱼做好,香飘百里,没一会,唐林就到了,再没一会,于青和郑五爷也到了,几人面面相觑,皆是大笑。

五爷最为率性,干脆的坐到了桌前,侃道:“看来小徒儿的这位朋友厨艺相当了得啊,这还没有出锅,已经引得人直奔而来了。”

于青和唐林分坐两边,于青先对唐林说:“我闻这味道和你做的有些区别,但却品不出一二来,你如何看?”

唐林闭着眼思索片刻,莞尔道:“他在里面放了茴香,用来提味,倒是有想法。”

沈霁月恰好端着煮好的鱼出来,一听便对一旁的唐修说:“你的秘密配方被识破了。”

唐林转头,看了眼沈霁月身边的唐门弟子,对方大方的一礼,笑道:“晚辈唐修,见过诸位前辈。唐前辈厨艺精湛,是我献丑了。”

太白剑派多随性之人,不兴唐门那套繁文缛节,纷纷摆手表示无需多礼,盯着那盆中水煮冰鱼,恨不得立刻下箸。只有唐林多打量了几眼唐修,道:“如今唐门能人辈出,我避世多年,竟也认不出你是哪系弟子了。”

水煮冰鱼已经上了桌,郑五爷和于青迫不及待的就吃了起来,沈霁月这几日被罚,吃的都很清淡,眼下也忍不住馋嘴,埋头苦吃,没有注意到唐林和唐修的对话。

唐修为唐林倒了杯热茶,笑道:“我是旁系弟子,出身卑微,前辈认不出是正常的。”

唐林闻言静默半晌,似是想到了什么般,叹息一声,不再继续这个话题。

众人吃过半数,忽的听到外面传来呼啸风声,没一会,就见门被一掌推开,公孙剑闪身进来,身后正跟着独孤若虚。

屋内都是鱼香酒香,公孙剑顿时大叫:“沈师弟和师叔们也太过分了,美酒美食,居然不叫上我!”

五爷笑嘻嘻的夹起鱼吃掉,含糊道:“你自己鼻子不灵光,还怪别人?算你小子运气好了,还剩下半条。再不吃,可就什么都没了!”

公孙剑立刻不再抱怨,拉着独孤若虚挤进饭桌旁,开始风卷残云。

独孤若虚摇摇头,一脸无奈。

 

此时唐修已经和唐林到了屋外,沈霁月知道唐林师叔本是唐门中人,后因种种缘由而不得不来秦川,如今见到故人,自然是要叙叙旧的,便没有跟上,去厨房为诸位师兄师叔们添饭。

屋外月光皎洁,细雪在空中飞舞,犹如漫天流萤。唐修看着这风光感慨:“难怪唐前辈来了秦川后便不愿回去了,这雪景着实令人沉醉。”

唐林抱臂靠在廊柱上,淡淡一笑:“秦川飞雪,固然美丽。但梦中却还是会想起翠湖碧水的。”

唐修接道:“这多简单,前辈回去看看不就成了。”

唐林摇摇头,敛眉道:“回不去了。我身上的毒,离开秦川只有死路一条,唯有这里终年严寒,方能压制毒性。”

唐修一愣,连忙道歉:“这……是晚辈冒昧。”

“无妨。”唐修摆摆手,他早已不在意这些。

两人静默的看了会雪,唐林忽然说:“我既已不能回去,但还是想知道一些,你就为我讲讲家里的事,好让我一解乡愁吧。”

“当然,前辈有什么想问的,晚辈知无不言。”

“大哥和母亲这些年,可好?”

“掌门与老太太保养得当,身体都很好。”

唐林点点头,又问:“长老们与各房如何?”

“老太太雷霆手段,威严犹存,众位长老与各房都安分守己,并无是非。”

这些事唐林实际上都知道,但再听唐修说上一遍,心中就更安稳些。

“这些年来唐门变了不少,青枫那孩子也在江湖上闯出了名声,只是苦了青容……”

“青容师姐性情刚烈,巾帼英豪,唐门上下无不服从,唐前辈无需担忧。”

唐林低低的笑了,望着天上飞雪,秦川的月都比巴蜀来的冷厉。他像是看到了千里之外的故乡,眼中都是怀念,“时间过得真快啊。”

唐修也看向夜空明月,道:“但有些东西是不会变的。”

“哦?”

“比如这秦川的雪。”

唐林莞尔:“还有沉剑池的鱼。”

 

屋里逐渐少却了动静,没一会,沈霁月推门而出,看着两人道:“天色不早了,师兄和师叔他们说要回去了。”

唐林点点头,起身告辞。

送走了来蹭吃的的诸人,沉剑池又恢复了清净,唐林本来应在沉剑池护剑,只因前几天于青受了伤,就暂代他的职务离开了此处。沈霁月管了沉剑池几天,紫刃流萤就被盗了。虽说剑是找回来了,沈霁月的心里还是有些疑惑。

“我先前听你说过,你的父母皆被魔教所杀。”沈霁月凝视着唐修的脸色,见他面容平静,才继续道:“而后你流浪数年,被唐门收留。”

“那时候我十三岁,身负血海深仇,拜入唐门后苦练武功,只为有朝一日手刃仇人。”

沈霁月问:“你的仇人是谁?”

唐修摇摇头,叹息一声:“我不知道。”

 

十岁那年,唐修随父母前往徐海省亲,谁知半夜遭到袭击,来者皆是黑衣长刀,武功高绝,父母带着他逃入山林,一路厮杀到天明,最终将他扔入河中断后战死。那些人站在岸边徘徊片刻,没有找到潜入水中的他,方才离去。

“你如何得知是魔教所为?”沈霁月陪着唐修坐在台阶上,轻轻询问。

唐修微微一笑,眼神却很冷:“我被救后,曾回到徐海查过当年的事,所有的线索都断在了神刀堂。”

“神刀堂又和魔教有何干系?”

唐修打开扇子,漫不经心道:“关系可大了。”

沈霁月自幼长在秦川,行走江湖时魔教早已在中原销声匿迹,神刀堂和魔教个中关系,他确实不甚明了。

“这些都无所谓了,后来我意外见到了神刀堂掌门路小佳,得知了神刀堂与当年之事并无关系,但路小佳告诉我,魔教在叶知秋杀入天山后一分为二,一部分为钟舒文等人,加入帝王州入住中原,另一部分则随慕容英等加入了青龙会。”

“又是青龙会?”

“又是青龙会。”

“所以你对紫刃流萤感兴趣,因为这曾是钟舒文佩剑。也是魔教至宝之一。”

“是。”

“你查到什么了吗?”

唐修沉默片刻,道:“我来秦川之前,遇到过一人,她对我说,如果能找到紫刃流萤,她会告诉我是谁杀了我的父母。”

“那你现在知道了吗?”

唐修苦笑:“没有。我带着紫刃流萤去了我们约定之地,那里谁也不在。她骗了我。”

沈霁月听到此处,不禁伸手拍了拍唐修的肩膀。

“如今青龙会再掀腥风血雨,江湖人人得而诛之。钟舒文等人亦在帝王州做事,大可当面对质。我相信,总有一天,当年的真相会大白于天下,还你一个公道的。”

唐修以扇骨敲了敲掌心,盯着沈霁月半晌,倏尔展颜一笑,眼底阴霾尽扫,“谢谢你。”
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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