临江照衣
情生忧怖,爱生离愁。
 

《【狄尉】天命风流·五》

这个孩子出生在一个不算安稳的年代。边境纷争,朝局动荡,人人自危,天下是一池浑水,任谁进去都会染得一身污泥。

但他有一个很好的父亲,父亲在朝为官,清正廉洁,深受百姓爱戴。他们家世代为官,在当地极有声誉,所以他的出生也备受期待。而他不负众望,自幼就展现出了惊人的聪颖,过目不忘,能思善辩,不到七岁就已能驳的学堂先生哑口无言。人人都夸他是天纵奇才,文曲下凡,艳羡不已。

但一切都在他十岁那年变了。

起因是有一位道士在街上看到了他,突然上前将他拉住,说此子乃孤辰寡宿与劫煞之命相,一生必坎坷多舛,凄苦伶仃,孤独终老。又说此子身边将会灾祸不断,累及父母亲朋,刑亲克友。劝他不要贪恋红尘,早日出世,好少去诸多怨恨加身。

他的父亲闻言大怒,将人赶走,当街斥责那道士危言耸听,护着他回了家。

可这些话仍是传了出去,而且越传越离谱。

之后没多久,他的父亲因在朝堂得罪了太多权贵,在太子被贬时受到牵连,遭受到不公审判,连坐全族,一家人全部被贬为奴,或是斩首示众,或是流放边关,无一幸免。

他作为亲族,本也该死于狱中,后被父亲挚友拼死救出,但救了他的人却也被他所累,全家在一个月后死于了谋逆之罪。

这时候,曾经的流言蜚语又被翻了出来。那些原本不敢显露的嫉恨,怨愤,迁怒,像是找到了出口一般统统宣泄而出,众口铄金,积毁销骨。

他们骂他是天煞孤星,灾祸象征,说这一切都是被他害的。

他们一边夸赞着他的父亲英明清正,怀念他的家人,一边加倍的憎恶他,唾弃他,怨毒的期盼着他死。

少年再无处容身,只能背负着莫须有的罪名,被流放到了边境。

 

尉迟真金不可思议地说:“为什么会这样?”

狄仁杰看着他被怒火烧红的眼,听他愤愤地斥责:“他什么都没做,为什么会平白遭受这样的污名?难道这些人连分辨是非的能力都没有吗?”

狄仁杰低低一笑,道:“是啊,就像你说的那样,凡是明辨是非的人都该清楚这个道理。但是那些人没有。他们不是不懂,只是不想承认。”

“不想承认什么?”

“不想承认他们在害怕。”

尉迟真金一怔。

狄仁杰凝视着他,缓缓道:“他们害怕能看透自己的人,更害怕自己看不透的人。世间所有的恶意都是源自于恐惧,恐惧失去,恐惧死亡,恐惧离别。人在恐惧之时,做出怎样的恶行都不为过。他们只是想要保护自己。”

尉迟真金久久不语,低下头哑声道:“可是那个孩子又有什么错呢?”

“他没有错。”狄仁杰轻柔地说着,伸手按住了尉迟真金的肩膀。

“就和你一样,你也什么都没有做错。”

尉迟真金的眼睛更红了,他抬起了头,深深地看进了狄仁杰的眼中,他曾在一些人的眼里看到过同情或是怜悯,而这些感情之下总会带着疏离和畏惧。但狄仁杰的目光里没有这些,有的只是夜幕一样的沉静温柔。

他不敢再看下去,仓皇的躲开了视线,咽下胸口沸腾的苦楚,咽下几乎溢出喉咙的哽咽,轻声问:“那个孩子是你吗?”

狄仁杰握着他肩膀的手松了开来,回道:“不是。”

尉迟真金迟疑了一瞬,才继续问:“他后来怎样了?”

狄仁杰轻笑一声,负手望向远方,眼神悠远。

“他后来遇到了一个很好的人。那个人救了他,将他带到自己的故乡,教他武功,帮他洗清冤屈,最后还亲自送他回到了自己的国家。”

尉迟真金柔和了表情,道:“他很幸运。”

“是。”狄仁杰承认,而后又说了一遍:“他实在是个幸运的人。”

他的眼神又落在了身旁人的身上。那眼神无声的叩着尉迟真金紧闭的心扉,剥开他意图隐藏的种种晦暗,温柔的探寻着每一寸伤痕。

 

但尉迟真金害怕着这种似要将他看透的目光,他转移了话题。

“我曾听母亲提起过洛阳。”他说着,问道:“你是从洛阳来的吗?”

狄仁杰体贴的顺着他的话题说:“我并非出生自洛阳,但大半生都是在洛阳度过的。”

尉迟真金喟叹一声,眼里浮现出了向往,艳羡道:“她说洛阳足有于阗王都五倍之大,内蕴天地,鼎盛繁华,凡是去过的人都会为之神魂颠倒,留恋徘徊不舍离去。后来我常在梦里梦见洛阳的景色,就好像我也去过似的……若有机会,我真想去看一看那里。”

狄仁杰问他:“你真的想去吗?”

“当然。”

狄仁杰神色温和,没再说什么。

 

片刻后,他们离开了沙摩寺,往城中走去。

方才和狄仁杰一番交谈,尉迟真金眉目间的郁色消散了些,恢复了七分神采,看着更有符合年龄的少年意气了。

他的心里已对狄仁杰十足好感,原本刻意维持的距离也不知不觉消融殆尽。两人路上又聊起了奇闻趣事,狄仁杰到底阅历丰富,没一会就逗得尉迟真金哈哈大笑,心底最后那点沉闷也都散干净了。

 

这时太阳已有些西沉,他们一道吃了晚膳,尉迟真金坚持送狄仁杰回驿馆,在门口恰好碰见了上官静儿。

上官静儿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尉迟真金,客气的行了礼。

“有劳尉迟王子招待。”

尉迟真金笑说:“不必多礼。”而后和两人告别离去。

 

他走后没多久,上官静儿饶有兴味的叉腰站在狄仁杰身后,道:“狄大人,别看了,人都没影了。”

狄仁杰面不改色的收回目光,一边往屋里走一边问:“你奏帖都写好了?”

上官静儿表情一僵,垮下脸瞪着他:“你在外面跟人游山玩水,把奏帖扔给我写,还好意思理直气壮的问询?”

“为何不可理直气壮?上官大人既然有空,写几个奏帖而已,又不是什么难事。”

上官静儿翻了个白眼,“是,狄大人总是最有理的。奏帖在桌上,你审阅看看,没什么问题我就派人递回去了。”

狄仁杰应了声,推门走进房中,上官静儿本打算跟进去,谁知狄仁杰忽然反手把她拦住。

“上官大人,我喜欢一个人办公。”

然后不等上官静儿反应过来,门就在她面前毫不客气的“砰”的合上。

过了会,狄仁杰听到了屋外传来上官静儿愤怒的大喊:“狄仁杰!不就是调侃了你一句,至于这么小气嘛!”话音刚落,门就被她狠狠踹了一脚。

狄仁杰全当没听见,坐在桌前翻开了一张空白奏帖提笔书写。

 

第二天天色尚早,狄仁杰就起了床,整了所有需要递交的官文封好,吩咐侍奉的人等上官静儿醒来了交给她。随后去了尉迟真金府上。

尉迟真金显然也很期待今日的行程,看到狄仁杰登门邀约,眉眼里全是高兴。

他们这天去了很多地方,狄仁杰装作不熟悉于阗,只偶尔随意指些方位,却是抱了一丝的期许,希望能勾起尉迟真金哪怕一丝一毫的记忆。

这些都是他曾和前世的尉迟一起走过的地方,即便历经数百年的更迭,仍留有一些痕迹。有绽在黄沙中的锦绣繁花,有没于戈壁中的澄澈冷泉,有人迹罕至被人遗忘的古老庙宇,也有曾经于阗和匈奴大战过后留下的战场遗址。

尉迟真金惊叹于所见的景色,像是重新认识了这座城市一般,眼里神采飞扬,全是新奇。

后来他们到了临近日落才回城,黄昏的赤日红光将满城飘摇的经幡照耀,涌动的幡巾下无数银铃迎风作响,清脆悦耳,恍如洗涤红尘的佛乐。

尉迟真金兴致高昂,步伐都很是轻快。狄仁杰看他高兴,心里也很高兴。

这时有路过的中原人与他们擦肩而过,笑谈着归乡的计划。尉迟真金捕捉到了三两句,突然就从那雀跃中脱离了出来,沉下步伐,叹道:“你明天就要回国了吧。”

狄仁杰见他神情暗淡,心中一软。“是,大概明天中午起程。”

尉迟真金难掩不舍,失落的说:“以后再见,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。”

狄仁杰忍不住笑道:“王子舍不得我走吗?”

尉迟真金面上一红,意识到了自己似乎太过于外露出内心的想法了,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,只能不自在的咳嗽了一声。

狄仁杰又笑道:“总会再见的。”

尉迟真金轻轻点了点头,心里却想着此次别过,天各一方,恐怕是不可能有机会了。于是愈发低落,连自己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对狄仁杰这么在意。他想不通,又很快不想继续想了,就指着一旁店铺,对狄仁杰道:“于阗多美玉金银,有不少精巧器物,来往商旅都喜欢买些回去以作纪念。狄先生要是有喜欢的,等会也可以买些带回去。”

狄仁杰却没有看向他介绍的店铺,目光只落在了他的身上,专注深邃,温声道:“多谢王子好意,不过在下已经想好了要带什么回去了。”

尉迟真金挑眉好奇道:“你要带什么?”

狄仁杰笑而不语。

尉迟真金被他看得心里别扭,也不好意思继续问了。

两人又逛了一会才互相道别回府。这一夜,却是各怀心思,辗转反侧。

 

翌日,狄仁杰和上官静儿从东门离去,尉迟真金前来送行。

他穿了第一次见到狄仁杰时那身赤红的斗篷,站在城楼上遥遥目送他们渐渐没入无垠沙海,直到日暮沉沉,才转身回去。

他在心中默默地念着狄仁杰的名字,回忆着这几日相处的点点滴滴,心中就泛起了酸疼。可他实在不明白这没由来的难过和怅然,只好强行压下一切情绪,将之封存在记忆之中,再不愿揭开回想。

但让尉迟真金没想到的是,数个月后,一纸诏书突然从神都传来。

竟是谁都没有想到的和亲诏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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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章了!!老狄终于娶了尉迟终于嫁了!!!!!大哭

 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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