临江照衣
情生忧怖,爱生离愁。
 

《【狄尉】非情·四》

那天之后他们道别离开,回到府上,却是辗转反侧,夜不能寐。

尉迟真金不自觉的回想起了和狄仁杰过去十年里的每一次相处,那人总是带着笑的,眉目温柔,可骨子里却很固执,有时他们也会吵架,最后都是狄仁杰带着礼物上门致歉,便就和好了。

无论尉迟真金是伤是病,狄仁杰总是头一个察觉,送药也好,嘴上责备也好,终归妥帖的照顾着他,事后又加倍小心,绝不让他再受伤病。

种种关切,历历在目,恍如昨日。狄仁杰待他那么不同,那么亲密,那么独一无二。为什么之前没有发现呢?

尉迟真金怔怔地想着,有什么他还不明白的东西,狄仁杰十年来隐瞒的东西,在这一刻悄然拨开层云,照进了他的心间。

 

春意渐浓,天后自泰山归来后就潜心诵经祈福。但圣上的身体仍是一日不如一日,已是缠绵病榻无法起身。

这一日朝会,群臣在乾元殿恭候圣驾,等来的却只有一人。

狄仁杰位居九卿,站在殿中远远地看到了端坐在龙椅上的女人,即使少了很多记忆,那股自心底升起的寒意仍不容忽视。

他低下头,和群臣一起长身跪拜。

尉迟真金立在另一侧,隔着人群看了眼狄仁杰,狄仁杰并未发觉。

下朝后,两人在殿门前打了照面,狄仁杰一如往常般含笑行礼,尉迟真金却欲言又止,眼神游移,半晌后,匆匆和狄仁杰点了点头,就率先走了。

狄仁杰若有所思地望着尉迟真金离去的背影,沉吟不语。

 

尉迟真金告了病假,人在府上,闭门谢客。

实际上他无病无痛,只不过突然之间不知该如何面对狄仁杰了,往日那些坦然自若的相处全都变了味道,如鲠在喉,让他无所适从。

他想起那日狄仁杰的问话,头一次意识到原来他与狄仁杰,竟是那般亲密过的。可他先前却丝毫不觉得这份亲密有任何不妥,狄仁杰也从未说过。

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?

好像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,从他们第一次相见开始,狄仁杰就是这样了。

尉迟真金出神的看着院中还未开花的桃树,想起了树下还埋着的那坛酒。那年他升任金吾卫上将军,天后赐了这座宅邸给他。狄仁杰带着酒登门道贺,亲手种了这棵树,种完还埋了酒,笑说待有一日两人辞官隐退,再拿出这酒来举杯共饮。

于是他也在狄仁杰官舍前埋了酒,回道一坛酒哪能够喝?所以要两坛。

如今桃树已经长得很高了,尉迟真金看着看着,忽然生出了气,起身走到院里要去挖出那坛酒。

狄仁杰已经将他的那份喝了,他为什么还要留着这坛?

可做到一半,又停了下来。终究还是不舍。

 

天色渐黑,尉迟真金回了房,房里没有点灯,光线昏暗,只映出了影影绰绰的轮廓。

正对房门的柜上架着一支笛子,笛子是竹制,已经很陈旧了。

尉迟真金盯着那笛子良久,闭上眼长叹一声。

这时有仆从敲门,道:“大人,有人来访。”

尉迟真金收敛情绪,问:“谁?”

“是大理寺的沙陀大人。”

尉迟真金皱起眉,本欲不见,可看了眼笛子,便叹道:“让他进来吧。”

沙陀忠走进来,上下打量着他,惊讶道:“你没病啊?”

尉迟真金瞪了他一眼,“你来做什么?谁叫你来的?”可即使不问,他也知道答案了。

沙陀忠果然说:“老狄啊,他听说你病了,一定要我来给你看看。”

尉迟真金沉默了下来。

沙陀忠放了药箱在一旁,环视一圈昏黑的屋内,问:“怎么不点灯啊?你坐着想什么呢?”

尉迟真金心烦意乱,不想理他,随手点了灯,说:“你人也看了,我没事,快回去吧。”顿了顿,又说:“也让狄大人不用操心本座了。”

沙陀忠不明所以,但还是感觉到了尉迟真金心情不佳。原本是想走的,可心思一转,反而坐了下来。

尉迟真金讶然:“你干什么?”

沙陀忠自顾自倒了杯茶给自己,和尉迟真金相处久了,也知道这人面冷心善,没有早年那么怕他了,动作间便也随意了起来。

“你和老狄怎么了?”甚至还敢开口过问私事了。

尉迟真金神色一恼,却又不好对沙陀忠发火,闷了半晌,只说:“无事。”

“无事什么无事?你多少天没去找他了?以往你俩恨不得天天黏在一起,不说形影不离,也算如胶似漆了。我跟水月有时候都不比你俩走得近……”

尉迟真金脸上一红,拍案怒道:“一派胡言,我们是君子之交,岂能和你……你们那种儿女私情相提并论?”话到后面却声势渐弱,神色古怪了起来。

沙陀忠才不怕他,只哼了一声,“君子之交?人家的君子之交淡如水,你和老狄就差一把火烧起来了,哪里淡如水了?”

尉迟真金张口结舌。片刻后,起身厉声斥责:“这些话谁教你说的?”

这次的怒火过于实质,沙陀忠被吓了一跳,手上抖了抖,茶水洒出了大半。

尉迟真金步步紧逼:“还不老实交代?”

沙陀忠连忙举手告饶,“老芋头!别生气!是我胡言乱语,没人教我!”

“胡言乱语?你还跟谁这么胡言乱语过?”

“没有了,就你!我也是平常看你们关系那么好,突然闹别扭,一时心里着急就讲出来了……”

尉迟真金久久沉默,抿起了嘴,过了会,坐回位子上,说:“你从什么时候这么想的?”

沙陀忠思考了一下,老老实实的回道:“很久以前了。”说着偷偷瞥了眼尉迟真金,看他表情平静,似乎不再生气了,便忍不住劝道:“我不知道老狄又哪里惹你生气了,但他现在大病初愈,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,又失去了记忆。这些都不是他能控制的,你和他这么多年朋友,大家都看在眼里,就算他又乱讲话惹麻烦,你也就看在他失忆的份上,不要跟他一般计较了。”

沙陀忠还在那絮絮叨叨的劝解,尉迟真金静静地听着,完后,突然问了句毫不相干的话。

“你知道老狄会吹笛子吗?”

沙陀忠愣了下,“他还会吹笛子?这么风雅?”

尉迟真金默然不语,看了眼沙陀忠面前喝完的茶,开口逐客:“沙陀,我累了。”

沙陀忠观他面色不霁,怕是自己刚刚多嘴说了什么话让他生气,也不敢多说了,起身道了别,背着药箱走了。

 

沙陀忠离开后,尉迟真金独自走到了院中,今夜是个晴朗夜,桃树枝桠摇曳,在风中轻舞。

尉迟真金倏尔闻到了浅淡的花香,抬头去看,原来是那桃树绽放了早春第一朵花,嫩红的花瓣在月色中被染成了霜白。

尉迟真金恍惚忆起了多年以前在长安的那个夜晚。那天狄仁杰似是喝醉了,目光盈盈的看着他,手里端着酒,忽而说:“我为尉迟奏上一曲吧。”

尉迟真金也喝得多了,只点点头,说:“好。”

然后他听得了那含满春情的笛曲,乘着长安开满枝头的鲜花,永永远远的驻扎在了他的心间。

“此曲好听,可有名字?”

“无名。”

“如此好听,没有名字实在可惜。”

狄仁杰看着他,笑道:“尉迟喜欢,我可现在为它取个名字。”

尉迟真金高兴道:“好,你取什么名字?”

狄仁杰眉目柔和,眼含醉意,低声道:“一心。”

尉迟真金失笑,“这是什么名字?哪有人这样起名的……”

狄仁杰却摇摇头,拉过尉迟真金的手,将竹笛放在他的掌心,笑道:“此曲送你,此笛也送你。此间独一无二,尉迟,你可要收好了。”

那时候尉迟真金喝得醉了,面上泛起了红,只收紧掌心点点头,郑重道:“好。”

狄仁杰温柔地看着他,一片飞花悠悠地荡到了他们之间,悄然跌落在了桌上。

 

尉迟真金恍然回神,才惊觉方才出来时候,手里还捏着那支竹笛。

竹笛躺在他的掌心,被体温暖的炙热。

尉迟真金突然用力攥紧笛子,先是轻轻地笑了,继而克制不住的放声大笑。

“狄仁杰……狄仁杰……!”

他反反复复的念着那人的名字,不知何时落下了泪。


 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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